在存在感愈來愈稀薄的時候,存在本身,就是硬道理。
這是宮部美幸教我的事。也許因為第一次看宮部的書就是「模仿犯」,起點太高,所以後來就算想追看她的作品,都認為不如大作而頹然放下,直到偶然看了「無名毒」。
跟媽媽再度因為刑罰的問題而吵架,我說,咱倆最大的歧異在於,妳看到的是罪,而我看的是那個犯了罪的人。此話一出,就想到宮部大嬸。讀推理小說當然從偵探是英雄、是帥哥的亞森羅頻開始,然後到阿莎嘉克莉絲丁的古怪矮子白羅,太聰明這件事很容易吸引少年的目光。之後讀到森村誠一,原來社會寫實這麼迷人,除了罪行本身,犯罪是在怎樣的脈絡下發生更令人感興趣。到了宮部,確實,繁華落盡的文字,果然是從榻榻米高度看出去的目光,她更關注犯了罪的人是怎麼回事。
很多時候,就是一句話,作品便成立了。
「無名毒」裡,小偵探糾結著、無法理解的惡意,說出類似:那傢伙真是特殊,果然不是我們普通人能理解的。私家偵探一棒打醒他:事實上所謂的普通才不普通呢!普通是件很偉大的事。誰不是希望自己與眾不同,抱著想成為完美的自己,成為自我認同的對象的夢想而活著,可是普通人驚人之處就在於,能處理「無法自我實現」的挫折感,還能發揮善意,對他人具有同理心,克制自己的貪嗔痴,自己不僅處理好社會化的傷,還能坦蕩接受自己就是普通人這件事。
「應該說是了不起的人吧。」北見滿臉疲憊地微笑。「在這麼複雜的社會裡,不為別人製造麻煩,有時候還能對他人發揮善意,讓一起生活的人高興,即便渺小也能對社會發揮一己之專長,安分地生活,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你不覺得嗎?」
「照我看來,那才叫做『普通』。」
「現在不同了。能做到這幾點,已經很了不起了。所謂的『普通』,等於是在這個社會『難以生存,難以幫助他人』,等同於『一無所有』;也就是無聊、無趣又空虛。」所以她才會生氣,他低語。
「也不知是誰想出『自我實現』這種麻煩的字眼。」(p.339)
「自我實現」果然是極其麻煩的字眼,宮部大嬸一針見血地指出,會開始問這些問題,表示處於低潮。低潮不好受,面對自我達不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存在感愈來愈稀薄起來,可大嬸告訴我們,嘿,稀薄歸稀薄,存在本身就是了不起的事了,就夠不普通了,你沒有自爆、不指責他人、不毀滅自己,就已經不簡單了。
莊子說的夏蟲不可語冰,年少氣盛的我刻意對著幹,就算不可語冰都要做夏蟲,現在不愧是老了,開始知道這裡頭的道理,能活到冬天,知道冬天是怎麼回事,存在本身就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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