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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20

沒有這個獎

你說你做到抵死有什麼用?沒有這個獎?

成天到晚不分日夜的手機響,高聲斥喝低聲下氣仗勢欺人做小伏低要幹嘛?沒有這個獎。

比攝影更擔心天色、比美術更擔心布景穿幫、比收音更擔心隔壁工地、比造型更擔心做舊、比演員更擔心表演、比編劇更擔心劇情、比導演更擔心效果,為啥辛苦為啥忙?沒有這個獎。

劉青雲幾百年前的舊片「我要成名」、費里尼幾千年前的「8 1/2」、楚浮也拍過,沒有講過這職位,因為,沒有這個獎。

故事有很多片段,角色大概知道怎麼擺,潛規則可以有一點,重點是主題。沒有這個獎,那麼有什麼?還真的是想要公平、工作人員是人不是豬、演員不是叫他演豬就能變豬、既然要做就做對、做好罷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畢竟沒有這個獎。

不讀劇本的攝影師、造型師,不拿劇本的燈光、廠務,沒有擔當只會探班帶飲料來說「辛苦了」的製片,唧唧歪歪的經紀人,整天蹦孔的美術道具,拍片不看 monitor 只看手機的導演,不做功課的導演,非常厲害但總是最後一刻改動造成全組人仰馬翻的導演。大概會被幹死最多的是導演,其次是製片,攝影美術造型通常我能拿得穩穩的,但他們要爆炸通常會炸很大。只是他們做牛做馬做鬼也罷,總有那個獎走上紅毯得道升天的盼頭,而這職位,沒有這個獎,沒有這種電影。

歪掉了,不能怨氣沖天,主角要成長,必須要有這個 x,不是獎,得是什麼東西。想到漂亮的東西,差不多就能寫了。

中年危機啊,總要尋點出路。

2013/10/24

misc.

也不曉得為什麼,我是喜歡他的,可能就在於他的溫柔。溫柔,是我年少時低估的特殊技,近年來發現它非常有用,愈來愈重要。所以我竟不願他受傷,希望他好好的。有些時候,你就是能一眼辨認出他是好的,那他便永遠都是好的。因為人是不會變的。

「我說你是好的,你就是好的。結論。」小琳眼眶都紅了,她實在受不了別人對他的批評,受不了他受一點委屈。

「那我要對你壞。」阿朔開著玩笑。

「好啊,反正你對我壞,你自己會難過,誰讓你就是個好的。」

小琳還有些心神不寧的下了捷運,車廂門一關,小琳便「啊」的往車門撲,當然來不及。

「傘!我媽給的傘啦!」

捷運局員工拿著對講機聯絡,轉過頭對小琳說:「藍色的折疊傘嘛,我們整列車都找過了,沒有。」

「可能被別人拿走了,沒關係啦,謝謝!」


2013/08/03

一切有為法

鑽出白衫鑽動的台大醫院站,我又沿著常德街從舊院區往新院區方向走去,身邊都是白衫人群的熱濁氣味,滿坑滿谷的人,喂,正是加護病房的夜間探病時段,常德街上派發外籍看護代辦的業者到哪去了?

我望著那褐色巨塔,回想起那時媽媽被送進去的時刻,如何日復一日的探望,完全不想看到那褐色巨塔。轉到中山南路,開始跟著人群擠呀擠呀前進景福門,突然聽見救護車的聲音,公民們是一群特別有秩序的傢伙,紛紛更擠呀擠呀的讓開馬路給救護車。救護車順利駛入台大醫院,一團公民們響起掌聲給自己鼓掌,我其實不愛這種自覺,抗議不是請客吃飯,幹嘛被馴化的如此溫良恭儉讓。

華光社區的老浴場,我們去探勘拍拍照跟著原住戶聽聽官員怎麼講,被一個女人要求別拍照,別旁聽,我竟然就收起手機,說ok ok,氣死我了,一點用都沒有的順民啊。

可轉念一想,那日接到醫院急診室打來的電話衝到醫院,媽媽情況特別差,簽了一堆同意書,要拿證件、要拿衣物、先進加護、再準備衣物住院,一個人走不開。等到弟弟從桃園開車上來,我開始搖控他,第一回家先找爸爸,找不到爸爸先拿媽媽的證件過來,弟弟找不到證件跟爸爸,先拿了換洗衣物衝醫院,我終於聯絡上爸爸,在媽媽的囈語中打聽到她藏證件的地方,弟弟又銜令開車回去載爸爸拿證件,再衝回來又是只有證件沒爸爸,老爸一定自己搭公車來醫院,弟弟又開車去公車站繞。總之這種繞口令鬼打牆般的汽車進出台大醫院,我弟那天就做了四、五回,我不能想像,若那天外頭抗議封路,我會有多少惡毒的咒罵。

到底台大醫院為什麼要設在抗議的重兵區呢?我一直記得住加護病房的日子,捷運出站,常德街走著,外籍看護工的仲介名片一直遞來,我刻意加快腳步,充眼不看,身旁也有一群像我這樣的人們,急匆匆地走著,等紅綠燈,對面就是那褐色巨塔。綠燈亮,大家又急急走進巨塔,一樣往右拐,經過OJ 的公衛廣告海報,搭上同一班特別擁擠的電梯,出同樣的樓層,走向同樣的置物櫃,換上隔離衣,進加護病房。這群同樣命運的人們,好幾位我都看得眼熟了,有時從他們的衣著打扮猜測他們的人生,這一天又經歷什麼。

而今夜的褐色巨塔,充滿白衫軍,大批由裡頭走出,猜想他們去上廁所吃東西甚或吹冷氣解暑,塔前的小廣場,白衫軍群聚,等人、發手機訊息、打卡(景福門周遭人多網路不太通,有如跨年時101模式)、以及抽煙。我突然有些瘋了,塔前廣場是很多住院病患出來活動筋骨、呼吸空氣的地方,雖是戶外,但那是禁煙區,當年強逼媽媽運動時,也是推著輪椅帶她下來,硬要她站起來走路,好想大吼抽煙的給我退到車道去。

所以劇情的齒輪開始轉動,小琳先是做了那個「掉了」的夢,驚醒,分不清自己是在台北老家還是在墾丁現在的家,黑炭刮好鬍子磨蹭著小琳的臉頰,將她意識換回。大鵬灣賽車場,黑炭開賽車,小琳接到台北來電,媽媽出事了,急著回台北。黑炭飆車從屏東送小琳到左營高鐵站,只花20分鐘。

衝進巨塔內當然是撲天蓋地的同意書要簽,媽媽不醒,急診重症病房,護士建議小琳回父母家拿證件及衣物,準備長期抗戰。出了急診病房,我們才看到黑炭也有上台北,小琳帶著黑炭回老家收拾東西,黑炭第一次到小琳父母家,看到小琳的房間,打開衣櫥滿滿的衣服,全是琳母這些年來幫小琳買的公主裝。

醫院,琳母回復意識,第一次見黑炭,不鹹不淡的口氣。黑炭好心的去幫琳母買醫用品時,琳母對小琳說:妳要跟他結婚的話,婚禮我是不會去的。

小琳是個海歸白富美,黑炭是個高職技校肄業的黑手,黝黑流氓樣,外表、學識、一點都不配。

那是小琳海歸不久,還是個正常白富美的外商上班族,一天被派去機場接老外大 boss,公司租了輛賓士,配給的司機正是黑炭。兩人的車一轉上中華路,小琳就驚呼:怎麼這麼塞,完了。黑炭一笑,超級誇張的超車,小琳簡直不敢相信堵車怎麼抄車,黑炭是採用完全惡霸流氓的方法,同時踩住煞車跟油門,油門一直轟轟轟的高速響著,前車緩緩移動點距離,黑炭他煞車一鬆,車子如猛虎出閘,像用跳的那般撲向前車,再幾乎撞上的那刻急煞住,就只纖厘之差。小琳當然嚇的要死,前車們也嚇得要死,紛紛左偏右拐地讓道,是的,就跟救護車的原理類似,一條貌似堵車的馬路,是足以讓出康莊大道的空間的。

上了快速道路,小琳忍不住問,你都是這樣開車的嗎?黑炭說,就是因為這是租來的車才這樣操,自己的車才捨不得呢!在高速公路上,黑炭更是驚人的超車,突然小琳理解到,自己開車是只看前面左右各一台車吧,超過一台後再想下一台,可黑炭是看全部,好像電動裡頭的切換視角,他浮在空中鳥瞰整條道路,看到車子的總和分佈,於是一超就是至少十輛車。20分鐘不到,已經到了桃園,不僅沒遲到,還早到。黑炭咻的一聲,下了八德的交流道。「一早就急著來接大老闆,沒吃早餐齁?」黑炭帶小琳吃早餐,好吃的不得了的鹹豆漿加油條。

我看到開頭,也看到結尾,中間全是謎。

黑炭可以退役了,改名叫阿朔。

2013/07/30

Bina

早上做了個夢,有夢有開示,不受歡迎的少女,她有偷偷的仰望班上的一個少女團,尤其是那個老大。她們每天都開開心心,什麼事都一夥人做,而那個老大,看起來是個好人啊!不受歡迎的少女想著自己也許可以跟老大做朋友,然後她就打入這個少女團,她就 safe and saved 了。

然後就是一個早晨/中午/體育課/理化教室之類的時機,不受歡迎的少女因事回到空無一人的班上,當然就發現竟有一人存在,那老大,疑似病痛還是有啥隱情,故一人留在教室。不受歡迎的少女想說好機會,我跟她單獨說說話吧,我們做朋友吧!

不受歡迎少女的名字,本來是萬年常用的小琳,後來想到培群,培群這名字多富含意義啊,也許有些太刻意,可我確實當初一聽到培群的名字就覺得好聽。才想著讓她姓吳好了,因為吳這個姓氏確實特別難取名。結果剛剛在華光社區就遇到比娜,吳比娜,是我這生中聽到姓吳的名字取的最好的人。單獨叫比娜也好聽,給老外叫也很好發音, Bina 或是做作點叫 Pina 多讚。如果這位不受歡迎的少女走上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那她就是個跳現代舞的胖妞,名字就用吳比娜,如果不走泰瑞比西亞,就叫培群吧!

另一個故事,那位白富美的女主角,還是先叫老名字小琳吧。除非又做夢得到開示。

比娜比娜比娜,真好聽!

可怕的事:玩紅綠燈,你喊了紅燈之後沒有人來拍你給你綠燈,你就被定住,不得動彈。When people run in circles it's a very very mad world.

玩捉迷藏,躲起來,一個狹小黑暗透不過氣的櫥櫃中,沒有人找你,沒有人找你。世界照常轉變,照常嬉笑,沒有人發現你不見。

2013/04/24

the moment 02: action speaks louder

他靜悄悄的來,從來沒開口說話,很瘦的身影,很快的走遠。走路的姿態有點踉蹌,你想到丹尼斯拉蒙。



你開始查他的出租清單,沒有A片,很好,全是好片,更好,於是那一天,他靜悄悄步伐踉蹌的來,你開口跟他說話,他馬上問你的電話。

晚上回家電話就來了,根本是陌生人,他講話的語氣有些流氓草莽氣息,講的卻是書,奇妙。隔天,他帶著大江健三郎的小說來給你。

相約去看電影,你想說票口見吧,他說約在旁邊的書店吧。你一進書店,他靜悄悄的看書。說約在書店的好處,就是可以看書,無論你遲到多久也無需催促,因為自己有事做,不急。你會心一笑,心中筆記這一招要學起來,他把書放回架上,你偷瞄封面,是卜洛克,你心愛的馬修史卡德大叔系列。不由自主的你眼睛飄向他,他也正在看你,看你看到他看的書,看你在看他。

眼神相對,沒有話要說,只有笑了。世界沒有轟然一響,只有兩個人的對看。

他牽起你的手,搭電扶梯下樓,靜悄悄的走。

the moment 01: late night evening prostitute

初初認識他時,看不慣他的驕傲,說不上兩句話,他就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像與你相處有如虛耗他的時間。你有些小小的挫敗感,但也不上心,本來就是靠實力決勝負的世界,他僥倖取得了小小成就,你比他晚來,你只是時機未到。

辰光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去,每週固定遇到一兩次,行禮如儀不踰矩的應對進退,當然你有些刻意的表現,畢竟想讓他對你印象深一點,認知你的存在。總算比認識的再熟一點點,從打招呼點頭,到或多或少說上五句話。

你也沒想那麼多,直到他開始打電話給你,他的電話冗長,總是在抱怨生活的不順、有志難伸等無聊且無解的問題,你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每次電話響起,還猶豫著要不要接,他在那頭講,你在這頭自顧自的看片子,反正你應什麼也非重點,他只需要述說。

然後一切變成習慣,他熟知你的生活,每晚進家門,電話響,手機講到沒電,他換市話再打,市話都講到沒電,你以為終能安靜,他第二天立刻買了有線的電話,得意洋洋地說電話線他買了10公尺長的,不怕斷電斷線,每夜你都聽電話到睡著,耳朵很痛。

I thought I was his late night evening prostitute.



他是你的 night call 也是 morning call,他開始涉入你的生活,認識所有你的朋友,打工的地方也變成他的地盤,安排各式各樣的活動,你躲不開,或者不太想躲,沒想什麼,或者不願意去想,畢竟,一開始,你從不喜歡他。

節日,你為了搶錢自願在這天工作,午夜前五分鐘,他大衣裡藏了瓶香檳跑來,要跟你過節。你眼眶突然有點熱,他得意地看著你笑,燈光不太明亮,可他眼睛特別亮,在笑,特別開心特別滿足的笑溢滿他的眼睛,那一霎那,你看見了,也就知道自己淪陷了。

世界並沒有轟一聲,你只是低頭淺淺的笑,時不時抬頭偷偷看他,開始暗暗使勁的嗅,他有一種體味,聞到便安心了。



2012/11/15

仙丹

兩位素昧平生的親人,火線交錯,來自他們媽媽身亡的訊息。

星期二自殺,星期三發現,星期六出殯/火葬,台灣的親人措手不及,於是越洋電話打來,派身在紐約的我飛往西雅圖,奔喪外,還要調查自殺真相。只有四姑會從台灣飛來,星期六早上到。

星期五,托時差之福,我一早到了西雅圖,機場空曠巨大,出關口正好在中間,我不知該往右走還是往左走。阿仙出現了,Hi 瑋真,非常純正的發音,我認出這是阿仙我的表弟,露出微笑,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他只是輕輕的說,謝謝妳來,我爸爸的車在外面,跟我來吧!拿起我的行李,他領頭走在前面,特別削瘦的身影,好像隨時要斷掉一樣。

車上,大衛叔叔跟阿丹表哥等著,剎那,我見到了這個家庭的倖存者,他們都非常安靜。我坐在前座,終於打破沉默,說:西雅圖的陽光好亮!大衛說:是啊,西岸是這樣。

到家,我不敢問哪一間是姑姑過世的房間,他們將我安置在臥房,讓我補眠。時差的昏迷中,阿丹拿著電話輕輕的,卻堅決的敲我的房門。「瑋真,我想這是台灣打來的電話,他講的英文我聽不懂,妳可以幫我聽嗎?」接過電話,還沒放到耳邊,就已經聽到熟悉的聲音,那是我爸,正奮力的念著英文。「爸、爸,是我啦!」爸爸正拿著稿子演講吧,我叫了好幾聲,他才意識到。可是那段英文我聽的太懂了,不相信姑姑是自殺的,懷疑是他們殺的,要求看死亡證明,要求看遺書。我爸對我重申這些要求,喂,我才是在現場面睹這些倖存者的人、面對這巨大悲傷的人耶!

下午,大衛載著我,停在一個湖邊,很多人環湖健走、運動。「我們走一走吧!」於是我跟大衛就在湖畔散步。大衛告訴我當年他們在夏威夷度假、印度安山脈野營的回憶,我想他只想要有個聽眾。湖邊有間 Cold Stone,那時分店還沒開到東岸,大衛像個小孩子,興奮的介紹這家很好吃,我一向愛吃冰淇淋,便吃的很開心,大衛很滿足的笑了。

因為接著,我們就到了殯儀館。姑姑躺在棺材裡,好小,臉化的好紅。大衛問大家,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於是我們走出靈堂,大衛、阿丹、阿仙紛紛輪流單獨進去看遺體,我不願打擾,看著大廳掛著的宗教畫:Let there be light。

一個華人婦女走進殯儀館,看到我,看到大衛一家人,衝過來熱情的抓住我,「妳是姪女吧?長得跟妳姑姑好像?」我吶吶的點頭,她說她要帶我走,遠離這邪惡的一家人。於是這個下午,她開車,讓我參觀她巨大無比的豪宅,吃晚飯,然後聽她顛三倒四的講著大衛的外遇,仙與丹的不孝,姑姑被他們不聞不問的逼死。原來,早在三個月前,姑姑就開車撞隧道,自殺未遂,她早已憂鬱症纏身。

晚晚才回到那屋子,客廳微亮,桌上攤著一堆姑姑的照片,阿丹紅著眼睛,正在剪貼黏貼,準備明天的喪禮布置。我看著那些照片,姑姑編著像印地安人的辮子,倚在大衛懷中,大衛長髮長鬚,像藍濃與洋子,腳邊靠著一把吉他。他們有過美麗時光的。阿丹剛剛去吃過他們系上榮譽畢業生的餐會,很累了,我問:需要幫忙嗎?阿丹抬起眼,很禮貌的謝絕:「不,我想要自己整理」。我明白的。

星期六,喪禮,四姑代表親人發言,我翻譯。阿仙代表家屬,生動的演講,讓全場痛哭。

接著是火葬場,大衛、仙丹、四姑、我圍著那只薄棺,看著爐門關下,員工問:有人想按下起動鍵嗎?阿丹上前一步,I'll do it.  阿丹就按下去了,然後火起,聽到燃燒聲。

回到家,有個餐會,滿滿外燴的食物,華裔婦女幫又拉著四姑跟我講漏洞百出的閒話。我沒見到阿仙,進了屋,才看到他縮在房間的電腦前,他哼著一個旋律問我知道是什麼歌嗎?他曲調哼的標準,瞬間就知道那是「雨夜花」。阿仙要我教他唱,我打開 youtube 網站,不費吹灰之力,放給他聽,他一個字一個字在紙上寫下英文拼音,輕輕的學著唱。

晚上,阿丹、我去看阿仙的演出,他是學校話劇社的成員,第一次演出男主角。華盛頓大學的小劇場裡,他演出一個將近40分鐘長度的獨幕劇,一個銷售員在倉庫裡徒勞的尋找貨品。謝幕時,他站在舞台上,掌聲都是他的,他笑了,眼睛有些濕潤。

仙、丹、我,三個晚輩,好像有點餘裕,在車上,聊著小說電影戲劇,進入單純美好的小世界,忘卻真實,靈光閃動之際,這對兄弟笑的開懷。

到家,四姑說要談一談,我當然是翻譯。四姑一手握住一兄弟的手,懷念過世的姑姑,祝福這對兄弟。四姑問:「你們願意原諒你媽媽嗎?」仙丹想了想,點頭。「願意原諒你爸爸嗎?」仙丹沉默片刻,也點了頭。「願意原諒你自己嗎?」仙說了 yes,丹接著說:No.  I'll never forgive myself.  仙立刻淚如雨下,四姑抱住這對兄弟,良久良久。

星期天,我們全體出席阿丹的畢業典禮。又回到華盛頓大學,陽光透亮,空氣中都是歡快。醫學院的畢業生似乎是無上的光榮,一一唱名,介紹他們的執業屬性,小兒科、外科、內科等,每一個畢業生被點到名上台時,觀眾席總傳出親友團的熱烈歡呼慶賀聲。終於唱名到丹尼爾蘇文,腦外科醫生,我和四姑同時併出最大的音量:Go Dan!  Go Dan!  阿丹聽到了,他抬頭望向我們,我們拼命的朝他揮手,他擠出一絲好輕微的笑,對我們點頭致意。

禮成,畢業生們都好嗨,拉著同學老師家人們合影,經過阿丹時熱情的打招呼:恭喜啊,蘇文醫生!阿丹都是輕輕的回答:你也是,xx醫生。

我們一起去吃越南河粉,席間幾近無話。大衛要掏錢付賬,阿丹有禮卻堅決的說,他來付就好。大衛有些受傷,卻也沒說什麼,自己吞下去。

仙丹送我到機場,又是只有三個小輩的時間,又是聊藝術,又是笑聲,阿仙送我一本小說「錫鼓」,說他注意到我在臥房裡找出這本書看,很讚的書,妳該看完它。收下它,取了行李,我該走了,你們別送了。仙丹點點頭,道保重,驅車離去。那一刻,我看到這對兄弟有多疲憊,臉上都是疲憊。

時差,回到紐約已是深夜,男友來接機,問都還好嗎?我答:Later。只想瘋狂做愛,就做了。死亡的背後是慾望,神準的一句話。

三個月後,我接到仙的電話,他到紐約參加一個心靈導師的演講會,他有些狂熱的說這對他的生命多有啟發性、幫助多大,他希望跟我見面分享。我正在拍片,沒有時間。他還是仔細告訴我那導師其他演講會的時間,推薦我去聽。掛上電話,我突然明白,他傷的有多重。

一年後,大衛、仙、丹到台灣旅行,在親友團的唾棄之下,三人旅行了一個月。

四年後,仙帶著女友,也是用一個月,把她媽媽的足跡走過一遍。

五年後,丹帶著老婆以及六個月大的兒子,兩個禮拜,不辭勞苦,台北花蓮的繞著,重訪媽媽的故鄉。

仙結婚了,考上律師,進了事務所。丹是外科醫生,取了建築師老婆,生了個兒子。我與仙丹,只有短暫交錯,但永遠這樣栩栩如生,歷歷在目。

Let There Be Light.




2011/03/17

我沒有要跟你交朋友

scratch:

當全班同學都在熱烈期待三天兩夜的畢業旅行時,14歲的她卻愈來愈不安,想到那台遊覽車上兩個兩個相連的坐位就害怕,好擔心沒有人要跟她坐在一起,一個人坐好奇怪好可怕啊~

28歲的她翻找的手機通訊錄,想打電話找人抱怨訴苦,翻著翻著一個個電話都是工作相關的連絡人,有更多是階段性工作完成後,就再也不會連絡的窗口人物,她不由得悲哀起來。

一向交遊廣闊、四海之內皆朋友的爸爸不明白14歲的她怎麼交不到朋友,便自做主張的幫她舉辦活動、要她背笑話集,讓她成為一個開朗而廣受大家歡迎的人。並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的啊,爸,她的惶惑不安被同學看穿,徒勞的舉動更成為笑柄,欺負與造謠更行劇烈。她在一次霸凌的最高峰,源源不決有如尿失禁般的講述那些笑話,卻一點都不好笑。

14歲的他的綽號叫犛牛之類的,黑黑矮矮,衣服都是鼻涕,很不衛生。他是印尼新娘生的新台灣之子,父親燒傷後討了這個印娘,結婚照中父親的臉套著壓力頭罩,印娘的臉強撐著恐懼的笑容。生下他後,印娘逃跑,父親在親友的好意下,又娶了個越娘。黝黑矮小的他,從小就因為非我族類的外貌,常常被嘲笑。在國中這個追求群體認同的階段,他是標準的受欺凌者。

14歲不受歡迎的她,最大的恐懼就是,畢業旅行沒有人要跟她坐,就會變成跟犛牛坐。她想盡辦法討好群眾,想逃離這個恐怖的未來,她成為被動的欺凌者,附和著跟隨大家欺凌犛牛。

當然她逃不過命運,畢旅遊覽車的坐伴終究是犛牛,還被同學們反鎖,只剩她跟犛牛在房內共處。犛牛跟她說他想成為一個小石頭或是沙子,靜靜的在路邊自生自滅,誰都不會注意到他。他邀請她一起踢毽子,玩王一王二到王八的遊戲來殺時間,犛牛是毽子高手,想必有大把時間都在自己踢毽子中度過。那毽子特別漂亮,公雞的翎毛色彩斑斕,在空中靈活飛舞。

班上同學在外面玩樂的聲音不停的傳進來,畢旅還有兩天,她不想再做犛牛新娘了。她心一橫,拿出手機錄影,把犛牛毽子的羽毛拔掉,她壯起聲勢,扮演主要欺凌者,心想憑著這個欺凌影片,她可以洗刷講笑話的屈辱,還成為同學間中酷的人。犛牛不解她突然變臉,一直問她:「為什麼?  妳跟我明明就是一樣的人。為什麼妳要欺負我? 我們明明就一樣!」她聽到這話更是恐懼了,更是變本加厲的把毽子毀掉,還踢他。

只是她不明白,欺凌的奧義在於集體認同,獨角戲的欺凌不但十分費力又淒涼,她強撐著場面,創意有限,毽子毛拔光了下一步要幹嘛咧?  只錄到這樣弱的片段,交片時能過關嗎?

她想到真正擅於欺凌的那群人,拿手機錄影時會指導犛牛:  跪前面一點啊笨蛋,再跪一次,頭抬高一點等等,她全部照抄,連她爸爸那一套如何受人歡迎的大道理她都原原本本的演一遍給他看,要他說笑話。

看他出糗惶急不安,她笑了,她告訴他:「我沒有要跟你交朋友」

2011/01/26

character profile 3- mania

她是瘋狂的孩子,充滿夢想與激動,是熱情的抓著你手,雙眼有如噴火般,對著你講述她的痴狂,你的細微表情、言語反應界定了她的成敗。順著她呢,她會更加興奮,天花亂墜的沒完沒了,逆著她嘛,她會更要說服你,熱情激動的有完沒完。

她需要旁人認為她是最瘋狂的一個,不僅在於引人注意,還在於拉大家參與。她的種種惡搞不能只有她一人,她要大家一起陪她玩。iPod 裡的音樂她要用喇叭大聲放送,要大家一起合力欺騙某位倒楣鬼,連惡搞拍照都要拿你當背景。她是吸星大法的實行者,總要吸取周遭人的精力才會 high。

性能量非常強,總是立即注意到團體中的帥哥而燃燒熱情,她不懂得 play safe, play victim, play nice, play tough, play cool,她只會 play maniac,用種種的古怪突梯來博取目光與注意。

分心是她的特徵,一個主題沒頭沒尾的來,又切到另一個沒頭沒尾的話題,解釋性的語言多過於是或不是的答覆。言談強裝老成,裡頭卻儘是稚氣。她會吸引比她年長一些但心智仍然十分孩子氣的男人,覺得她很有趣,可以跟她鬥嘴玩玩。

character profile 2- 大娛樂家

她愛講話,一句話裡可以有8個名人3個祕辛2件不能說的祕密,你以為她在對你講話,卻發現她眼神左右掃描,你才明白,她並非只對你講話,而是在演說,面對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聽眾。講話時的聲音、表情總是活靈活現,甚至十分辛辣幽默,令你不由得拍手叫好,只是一回頭,沒有其他的觀眾跟你一起鼓掌,只有自己撐起場面,突然之間,彷彿你也在配合她演戲。

她像一顆自備能源的太陽,帶著沛然莫之能禦的熱情,總是把場面炒的熱鬧。她彷彿關心人人,人人也關心她,是人群中的大姊大,最有義氣的俠女。只是,這顆太陽表面發光發熱,作為她親近的人時,卻感覺不到她的熱度,原來,那些熱度都輻射出去了,並沒有專心在你身上。旁人往往羨慕的說你有個好媽媽、好大姊、好情人,但離她太近的你,卻寒冷孤寂無人理解。

凡事她都有道理,人生的困惑她也有入情入理精闢的分析與解法,永遠理直氣壯,是非對錯她說了算數。不容易跟她講心事,因為你心中的千言萬語才起了個頭,她就說她了解了,馬上霹靂啪啦的提供解藥。你聽的似懂非懂,她描述你的症狀也似對非對,你卻再無力、再無心鼓起餘勇,只能做回盡職的觀眾,隨她起舞,適時搭腔,為她喝采。

男人緣不弱,不如說是兄弟緣,更精確的說,是姊弟緣。她的熱情及人生經驗,確實能吸引一票追隨者,被她逗笑、受她撫慰,迷戀她的精力神采。只是一旦親近後,就會發現她欠缺水銀洩地的溫柔,而且,她不需要保護。男人從她身上吸取了成功者的典範後,便想一試身手,就會找上其他需要保護的女人。

曲終人散、燈光漸暗的舞台,她奮勇的講述舊人舊事,身段依舊奧妙,話鋒依舊爆笑,總有些許對懷古有興趣的少年觀眾,會出現捧場。

character profile 1- victim

這個女子習慣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臉色總是蒼白,話語有氣無力,帶著一種自說自話、喃喃自語的氣氛,常常分不清,她究竟在跟你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彷似壓力大到快把背脊壓斷,隨時可能破碎,喜歡扮演被害人。話是很多的,並非滔滔不絕莫然能禦,而是牽絲一般,總在你以為一句結束了,又幽幽地再起一句,間雜一些神經質的笑聲。

她對男人是有吸引力的,每個人都是她浮命的稻草,都是她心靈導師,願關心保護她。因為即使是芝麻綠豆般的事,她都如履薄冰的令人捏把冷汗,迫不亟待伸出援手,只要她開口。果然她也擅長開口,於是一次次的,把她從薄冰處拔起,只是,再怎麼堅冰處,她一站,底下的冰層快速冒出裂口,又是這樣令人提心吊膽。

絕對的自我中心,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叨叨唸唸的,都是她自己製造的恐懼與危機。偶爾在大功告成時,她也會歡呼喝采,但記掛她的男人還是不敢跟她大力擊掌,只能小心翼翼的問:do you feel better now?  她的世界不存在快樂,只有「好過一點」。

於是身邊的男人紛紛離開,卻也總是負疚的頻頻回首,想知道她「好一點了嗎」。又一波的新男人湧向她,因為發現自己能成為拯救者。她永遠是個易碎品,永遠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女孩。

2010/09/03

千陽

數不盡照耀她屋頂的皎潔明月
數不盡隱身她牆後的燦爛千陽

燦爛千陽這本小說,我並未如看「追風箏的孩子」一樣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反而是,咬著牙一頁接一頁的把它看完,好像書中人咬著牙不哭,我也不能輸給她們似的。面對真實發生的巨大不公與殘暴,無比幸運的我到底有什麼好自尋煩惱,甚至抱怨不缺煩惱以致於寫不出劇本呢?

室友建議兩條路:一是亂跟喜歡的人表白,製造失戀的打擊,就有煩惱了;二是再去跟媽媽吵架,召喚出長久糾結的母女情結,也會得到大煩惱。室友不懷好意的說,第二條路最理想了,因為跟媽媽吵架最傷,但因為媽媽愛妳愛的不得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怎麼樣。好恐怖的建議。

表演班的功課要求我們講一個親身經驗的悲傷故事,同學問我要講什麼,我說我隱約知道如何召喚出心中最大的魔鬼,她又問我會講到哭嘛?我說,很難說,畢竟已經過去,不那麼介意了,但要看到時候講的情形如何,也許會哭吧!

千陽讀畢,竟莫名的召喚出另一段回憶。悲傷嗎?這個經驗其實也沒什麼,仍舊很無敵。

2005年,完成畢業短片後,第一個入圍的影展是香港電影節,機票跟旅館他們都有贊助,當時興奮的想跟男友同行去好好的玩樂一番,但想想,好久沒回台灣,而且媽媽在電話中的情況很令人不安,反正台灣香港的機票好便宜的,不如就邀她飛來香港,一方面與我同行,二方面,我想讓她看到電影最光鮮亮麗的一面,請她安心吧安心吧,這一行不辛苦,我過的很好。

考慮到她從來沒有獨自出國,我訂了紐約飛台北,再接台北轉香港的機票,讓我媽也訂同一班台北飛香港,這樣她在桃園機場出境後我們直接在海關就碰面了,也不會害怕。

然而,紐約一場大雷雨,打亂了起飛時刻,枯坐在飛機上,我已經註定趕不上銜接的台北香港航班,只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讓媽媽在香港機場等我搭乘下一班飛機。遲到了2個多小時,終於在香港入境大廳看到媽媽,我們兩個都燦爛的笑了。當然我們並不擁抱,嘴巴也是講著客套話:「唉呦紐約的班機延誤了,讓妳等那麼久,真不好意思」「沒關係沒關係,沒要緊啦」,沒擁抱的、沒講出的,是真真實實的開心。

可那似乎是四天三夜的旅程中,唯一的開心時刻。她日日夜夜跟著我,帶她去吃東西都說不好吃,逛街也不想買東西,我怎麼都取悅不了她,看風景沒有任何感應,因為她只看我,而我卻受不了被她仔細檢視跟逼供式的盤問,我說我在紐約追求夢想過的超爽,她說:「干按呢?」我跟其他參展者興高采烈的聊天,她插進來幽幽的問對方:「但拍片真的很苦吧?這一途干有前途?」

最糟糕的是,當時菸癮很重的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空檔可以偷抽一口菸啊!

憋著的這股悶氣,在最後一夜的頒獎典禮上,終於爆發了。她不斷的跟我講,唉,妳不可能得獎啦,那麼小的片,又沒背景,誰會注意到,得獎的一定是有名人加持的那部啦!我從原本的 「okay啊」心態逐漸被她激怒,終於忍不住叫她住口,拜託不要一直觸我霉頭,她委屈的說:「我是怕妳期待太高,到時候失望更高」我直接用英文回了一句:「I so don't need this now.」她問我說了什麼,我搖搖手,不翻成中文給她聽。開獎時刻到了,果然是媽媽欽點的那部得獎,我一點都不想看向她,更不想她安慰我。

我說,這是最後一夜,典禮結束後本地影人想跟我們聚一聚,先送她回旅館休息。媽媽總算走了,我跟著那群人浩浩蕩蕩的殺去蘭桂坊,灌著啤酒,大口抽菸,放肆說英文,this is life, man.  Now this is my festival.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我對著陌生的同伴大肆狂吼,同伴也大吼回應:You deserve it!

開開心心顛癲狂狂的回到酒店,已是半夜3點,媽媽平躺在被窩中,靜靜的等我梳洗好就寢,才發難。「妳,快樂嗎?」「蛤?為什麼這樣問?」「那就是妳不快樂囉?」「我沒有啊」「不要騙我,妳為什麼都在騙我?」我突然驚覺,趕緊翻了下留在房間裡的背包,果然我的藍色筆記本在裡面,這一晚去頒獎禮,我忘了隨身攜帶。「妳是不是看了我的筆記本?」她短暫的靜默後,理直氣壯的答「是」,我說那裡面的東西不是真的,而是寫劇本的題材跟試驗。我翻來覆去的解釋,跟她反覆的爭辯都無效,然而我跟她言語間,卻一直避開筆記本裡我寫的東西的關鍵字:遺書。

新的劇本裡有一個段落是主角要寫遺書,我試圖想寫,都一直抓不到,寫不出來。於是我就想,自己來寫看看,就寫給當時的男友一封、還有父母一封。一這樣做,我馬上感受到書寫遺書的強大威力,也就知道劇中人物的心情了。而我媽在筆記本上看到的,正是沒頭沒尾,劃掉又重寫、劃掉又重寫,署名給她的我的遺書。

她說,如果我心裡沒有這念頭,為什麼會寫那樣的東西?她又說,妳這部參賽的短片是不是就是在說我跟妳的關係,劇尾女兒要求媽媽擁抱她,媽媽沒有抱,難道我真的那麼恨她嗎?恨到要拍出來給大家看嗎?

我氣到無話可說,事實不是這樣,但講了她也不信,我也不想解釋。那一夜,我跟她就再也不說話的等待天亮。

隔天一早,依舊沉默的搭車前往機場,香港飛台北的班機上,我帶著耳機,假裝專心的看著機上電影,腦中想著,到桃園機場後,我要怎麼樣趕緊送她出關,然後趁著一點轉機空檔買免稅區的菸,畢竟已經錯過在香港機場這個黃金地段了。媽媽似乎心有靈犀,我們才下了飛機,她就跟我說再見,說她就自己往那邊走了,不用送了,妳快走吧。那一剎那我才勉強自己正眼看向她,一夜無眠憔悴的臉孔,頭上其實好多白髮啊,我這才注意到她老了好多,當下我不敢跟她多說話,簡短的說好啦,我走囉,妳保重。趕緊轉身離去。

走進免稅店,我有眼無珠的在菸品架前瞎晃,心中反覆著說,媽,妳不知道,那片尾最後一幕,其實是兩年前我回家度假的第一晚,洗澡完坐在床上吹頭髮,妳走進我房間,把毛巾披在我頭上,幫我擦頭髮,說:「趕快吹,不要感冒了。」我一直記得這一刻,所以放到片尾最重要的一場,本來母女是要擁抱的,因為我知道妳多愛我,但後來寫劇本時,當然想著如何讓結局力量更大,就改成母親拒絕擁抱女兒,但事實並非如此啊。

我跟她仍舊並不擁抱,她也還不知道這真實版本,我想這是個悲傷的經驗。

2010/04/29

state of mind



Alicia Keys 唱了首歌,歌詞中有幾行警句:
Grew up in a town that is famous as the place of movie scenes
Noise is always loud, there are sirens all around and the streets are mean
If I can make it here, I can make it anywhere, that's what they say



Even if it ain’t all it seems, I got a pocketful of dreams
Baby, I'm from New York
Concrete jungle where dreams are made of
There's nothing you can't do
Now you're in New York
These streets will make you feel brand new
Big lights will inspire you

Hear it for New York, New York, New Yoooork!



這個城市恰巧以一種令人目不暇給的速度在我眼前展開,來不急登上世貿大樓,就已經被炸毀,驚魂尚未定,老師就派我們去取材做報告,傻傻的走在時代廣場,看那些目眩神迷的霓虹不復存在,走進仍然開張的維京唱片城,帶上試聽的耳機,Billy Joel 一曲「New York State of Mind」好似將這城市的歷史、魅力、以及過往人們對她的痴迷,都講給我聽了。聽人說,你要嘛就是愛死這城,要嘛就恨死這城,當下我想我有了答案,'cos I'm in a New York state of mind. 





美國人說,紐約不是美國,果然一旦出城後就了解,無論去了加州、麻州、賓州、康乃迪克州,感受尚佳的人情風土,總要等到再度回到紐約,擠入那擁擠的地鐵,聞著各式各樣的臭氣味,看著奇形怪狀的人們,聽著亂七八糟的口音,才有鬆一口氣、一切都對勁了的舒暢感。


1978年芳華正茂的 Billy Joel,帶來一場很有態度跟魅力的表演,點菸的那個段子尤其令人激賞,也許小瀚可以是爵士歌手,就是這種鬆散屌樣,似乎在吃小琳的軟飯,無怪乎小琳媽媽看了會瘋掉。小瀚為了見小琳母親而剃了鬍子,男人刮鬍子很性感,刮完鬍子的親吻磨蹭可以給小琳奇異的感受,當然對母親無效。



另外,這支 MV 的男主角陸廷威,表現非常出色,可以是小琳的弟弟,跑單幫,賣的都是潮流的商品,網拍最夯的、康熙裡小S 說到的,一個晃盪的人生,小琳母親也是無奈至極,沒有一個孩子給她安定,沒有一個孩子留在身邊,沒有一個孩子聽她說話,她人生最終、最無恥、最見不得人的 request,竟只能著落於那早就叛逃的女兒小琳為她完成。
  


除了主梗,每個配角都要有點取材自現代社會眾生相的感覺,男朋友小瀚是個性派爵士樂手,弟弟阿威是潮派跑單幫達人,小琳是事業成功的敗犬。小琳勢必也有說不出的對小瀚的不安全感與質疑這段關係沒有未來,阿威肯定有女友... 或男友?媽媽那塊可以是喜福會,還有媽媽有很猛的要求,還算撐的起來。


這東西,我要撐起來,把它完成。

2008/12/01

A Scene About Loneliness

數年前某個冬夜,一行四人,皆是異鄉孤客,聯袂參加某惡名昭彰交友大站舉辦之 party。一入內,整層樓的費耳蒙瀰漫空氣,邊間有一供人放置衣物的小室,極度黑暗,潛行入內,察覺每個牆角甚至地面,都有身體纏繞,正行相濡以沫大法。

進入主廳,五百頭鑽動的大場面,酒灌下去,並各自尋求各自歡去。震耳欲聾無法傳聲下,往往藉由手勢及擠眉弄眼傳替訊息。「舌頭伸進來啦,超噁心」「你帶幾個保險套?先給我2個」

得空回頭一看,同行唯一的男生獨自坐在牆邊的一張板凳上,顯然毫無搞頭。他面前疊了剝下的橘子皮,正孤獨的吃著橘子。試問他狀況可還好,他竟答之以大吼:

「我 好 寂 寞 啊~~」

霎時反應是笑了出來,卻漸漸的,感受那悲哀。竊以為,此為描寫寂寞之,絕佳一景。

2008/05/25

HAPPY ENDING

1. Happy

最後的救贖跟 relief 來自,知道他是快樂的,至少,在最後最後的這段時光,他快樂,那麼,瑞生也可以釋懷、輕鬆、放下了。

愈長愈大,人大多背負著些傷害、負疚,逃避那份責任,緊張自己是否傷害別人,罪惡未能為老父多做些什麼。然而,一但知道對方原來是快樂的,這些負疚罪惡霎時滌清,自己也彷彿輕盈起來,安上一對翅膀,可以飛翔。

我總是對老人那種逐漸 fading away 的蒼老衰敗感到恐怖,尤其是見到外婆的轉變。由生氣勃勃的笑罵【飛龍在天】劇情多不合理,到講起老新娘的那股叛逆朝氣,到今年五月,完全退縮到回憶中,反覆說著子女、孫兒輩的兒時往事,甚至自覺的喂嘆:現在都沒有新的回憶,只能拿古早的事兒出來說嘴。我確實感受到無比的悲哀 as seeing a close one fading away from this world, and it's inevitable,生命對她似乎只剩空虛的等待、日復一日。我如此解不開這生死關卡。

現在我明白了,問題的關鍵在於,我無力付出也不想花時間付出,所以她的不快樂,成為我愧疚與自責的源頭。一則是我真的付出心力去陪她、關心她,那我會覺得好些,不然,就是我得確知她是快樂的,只要她快樂,我就解脫了。

2. Ending

So, the ending is...

Ending always defines the attitude of what the author tries to say. Beach 裡是這樣,尋求一個 final punch. 新的這個也一樣,我似乎有點線索了。

瑞生怎麼這麼渴望知道老頭末日的行蹤與作為,因為他全都錯過、不聞不問,被老頭那淒迷的死態嚇傻了。強烈的罪惡感與愧疚擄獲了他,老頭到底怎麼死的、責怪他不聞不問的不孝嘛,這些疑問與不安,停滯了他的人生。瑞生到底是有點勇氣的,他決心正面解決他的負疚,去尋找、去試著了解, gotta give him some credit for that. 最後最後,在投籃機他與老頭神交,那一霎那他明白老頭是快樂的,他就快樂了。

喔喔 天曉得 既然說 你快樂 於是我快樂 原來有真理在裡面

3. Ref clip

See how "FeFe" did it.

2008/01/02

Casual Encounter

Casual Encounter,是個充滿曖昧意義的字眼。通常,在網站上尋找一夜情的,都會被歸納在這個名目之下。「隨便的相遇」是吧!在我們的宋朝,也是有種地方叫「瓦子」,是聽書的地方,取其「來時瓦合,去時瓦散」之意。人跟人之間,不就是 Casual encounter 一場瓦子般的聚散嘛?

總之,這是一個熱情的故事。我希望我能維持這熱情的基調,不要愈到後面,又被內心的灰暗意念給俘虜,又搞出那種要死不活、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鬼東西出來。

畢竟,這女主角是有如芮妮齊薇格般的人物,男主角可是修葛蘭呢!

從喜酒殺手這個梗開始,芮妮的人生悲慘透了,她明明是這樣一個充滿熱情的女生,又一整個討人喜歡,但,怎麼連續三個男人,都撇下她去娶別人!再樂觀開朗如芮妮,也都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頭腦啪擦一聲就斷掉了,竟開始不請自來的,雲遊各大飯店的婚宴場合,吃喜酒想沾沾喜氣。

當然,這樣的喜酒殺手,不免容易酒醉,容易失態,隨時都在鬧笑話,再再證明,她是多麼熱情可憐沒人愛的現代女性啊。要來修練瑪利亞凱莉的一系列歌曲,太太太適合表現我們的芮妮姊姊的內心風景了。「愛情願景」(Vision of Love)真是經典。

終於,失意芮妮遇上詩意阿休了。休葛蘭先生一如往常,是個什麼都搞砸了的傢伙。愛賭啊,跟朋友講沒兩句,就莫名其妙的賭下去。什麼兩分鐘內吃下一盤牛肉通心粉、十分鐘內逛完故宮博物院這種事,他,就是愛賭啊。總之,他也是跟人打賭,來參加這場陌生人的喜酒,假扮成新娘的前男人鬧場之類的。(太扯,我不喜歡,但故事先得說下去)

阿休爛醉,大鬧會場,是喜宴的 FEU 還是演戲的 HIGH 讓他真的不能自己,竟真的傷春悲秋的起來,堂堂一個四肢健全、五官俊俏的直男人,怎麼找不到老婆。又是腦袋啪擦一聲斷掉,竟挨桌逐個詢問起女客:「妳願意嫁給我嗎?」

「妳願意嫁給我嗎?」「妳願意嫁給我嗎?」「妳願意嫁給我嗎?」
「妳願意嫁給我嗎?」「妳願意嫁給我嗎?」「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我們芮妮小姐也這樣一口答應。兩人當場扮起公證儀式,借人家的場面以及證婚人、伴郎伴娘等的,然後手勾手回家睡覺。

第二天醒來,衣不蔽體,嘩,看到身邊躺著的人,是誰啊?床邊奶罩內褲下,壓著一張結婚證書,天啊,這不是小甜甜布蘭妮,這不是小甜甜布蘭妮啊!

阿休醒來,帥氣無邊,但口很臭,看到裸體福態畢露的芮妮,大驚:「妳誰啊?幹麼脫光光在我床上?」這一叫,激起了多情芮妮的鬥性。她怒:「你床上?這是我家耶!」

總之,這樣 Casual encounter 下的多情芮妮跟詩意阿休,他們的婚姻生活,會是怎樣呢?

我希望能熱情有勁的把它寫出來!
(並不看好,這是要... 怎麼寫啊....)

2007/10/02

參考資料:「柴師父」by 朱天文

柴師父 朱天文

很久很久以前,當時只有三十來歲的柴明儀曾經想過,年老的時候定居在四季如春的昆明是不錯的。如果他不是等待那個年齡可以做他孫子的女孩,像料峭春寒裡等待一樹顫抖泣開的杏花,他不會知道已經四十年過去。是的,四十年過去了,他枯細然而柔勁修白極其敏銳的手指觸摸到女孩涼軟的胸乳時,肚底抽起一絲凌厲顫動。
     
  女孩可能不來了罷,她住在必須橫越過台北盆地沙漠的彼端,芝山岩雨路,換兩趟聯營公車,兩趟都是迴腸九轉蹣跚綿長的車程。每天過午以後洗 街車像一隻恐龍從門前沙沙經過,前座腹底噴出半天高的飛瀑,澆熄蒸煙騰砂。盆地大沙漠,可不是,一刻就雨過無痕,施工中的陸橋虎虎生灰,立時掩天舖地又起 了沙子。到處都在動工程,似乎柴明儀搬到哪裡,哪裡就開始蓋房子,挖馬路,築地下道,埋水管,架天橋。超過他半生還多一點的年月日在這塊沙漠裡竟渡過了, 是的,等待女孩像等待一塊綠洲。
  
   柴師父,電話中女孩跟他約訂時間總喊他柴師父,敲門進來每每抱歉說師父在睡午覺啊。清泉流淌的聲音呢,深深涓涓從他悍然乾閉的記憶之田、 感覺之田流出。年久以來的視而不見,聽而未聞,他才忽然發現他每日黃昏用白色塑膠扁壺裝水到陽台上澆花草,那盆一年爛開到頭的海棠,紅是紅得這樣蠻,永遠 不休息的紅,叫人吃一驚。啊,吃驚都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
     
  柴明儀服膺兒子們的孝心打盆地東北搬來西南後,來他這裡求治病的人眼看像地瓜藤牽拉蔓延多去。坤卦曰、東北喪朋,西南得朋,同類而行,終 獲喜慶。他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他們早在三千年前已預言了他今天的光景。每週有一個星期六下午他到遙遠的三重市,有一個星期二的晚上到啤酒屋叢生的安和 路,罩件米白功夫衫,記得的話提一根桃木杖用來斥嚇惡犬。星期一庭院深深連續劇過後,景興小學的章老師來,四十腰五十肩,章老師肩膀硬得像兩塊烏心木,給 他運勁一捏痛得歪慘叫,淚落披紛。星期四中午小陳來,年紀還輕有一個啤酒肚子,那塊肝已報廢像塊鏽鐵。五十分鐘治療過程,小陳躺上大甲蓆木床即刻呼呼打 起鼾,醒來仍趕回台塑上班,在堂前塑膠玻璃奉獻箱投進一個紅包。奉獻箱湧出油厚的甜香,現在的紅包紙都摻香料,熱烈撲上他臉非常刺激。
    
  是的,這是一個荒蠻刺激的地方。柴明儀的各路朋友許多都回去又回來了,老彭一人決定留下跟侄子家們住在老家。兒子已替他向旅行社要了一張 紅十字會申請單登記探親,香港的信徒們盼他過海去授法。台北居大不易,但他現下在高傳真電視機前看豬哥亮餐廳秀也聽得懂會呵呵笑了。兒子來樓上拷帶子,昨 天午夜場才上的限制級院線片,今天就拿到盜錄帶轉錄。螢光幕上兩條裸蟲演出妖精打架,阿婉跟阿麗各據茶几一角做算術,寫ㄅㄆㄇㄈ,他很不悅地叫兒子消掉畫 面,阿麗望他一眼好像古代稀有動物遺骸出土,仍低下頭繼續寫作業。孫兒們看了太多土曜劇場,好說日本人還准露兩點,國產品小場面 。
     
  兒子倆比他們本省籍的娘更像本省人,都娶了本省籍的媳婦,連孫女兒一夥常常把他忘記,講著他們親愛的語言。當年柴明儀從鑠金烈陽照耀下的 高雄港登陸,瘴熱塵煙裡一把遮去半邊天空的野花紅樹,後來他知道那是鳳凰木,給他一個震撼極的下馬威。植物都霸氣怒生,連扶桑圍籬做成了人家也是不馴,碗 公大的花冶紅的,桃色雜血絲的,亮黃的,七戳八叉撻邋伸出,橫目相視。即使到了今天他去安和路替鍾小姐家人看治,啤酒屋霓虹招牌投影下的熱帶莽林中,奇 花妍草異色,形如他第一次看到孔碩無比的香蕉,和頭顱似的滾滿了猙獰狼牙釘的鳳梨,樣樣欺他生,擺出誇張的臉色。
     
  等待女孩像等待知悅的鄉音。兒子們孝順,用三夾板權且隔開客廳,前半給他設佛堂,一長列玻璃鐵櫃的經卷,又佔用了部份本已十分狹小的客廳,他耿耿在心。佛堂兩盞長明燈像大湖草苺發著亮,高掛兩聯師尊傳世的真言,師尊畫像居中,酷似舊俄大文豪杜斯妥也夫斯基。
    
  柴明儀搬來這裡兩個月時,兒子把隔壁一棟兩層買下修建,招牌重新換過,用噴漆寫的字母MTV有如霹靂舞者癲狂起舞。裝潢好他去看過,簡陋 的水泥樓梯改裝成隧道,入口處借日光看出舖了令人色盲的水紅色布氈。走上樓梯暗不見登程,爬了幾階才摸索站起,兩壁原來釘有一溜螢光漆塗鴨的金屬鏡,曖昧 吐光。坑道橙橙紫紫,凹折凸伸通往一間間窟窿,僅夠置放矮几,雙人沙發,和一架二十六吋螢光幕。
     
  生意做大了,許多阿兵哥常常來。附近有一所軍營依傍山坡而築,營區背後漸已低於路平面丈許深,面對五支公車線經過的通衢大道。經常見士兵 赤膊端鋁盆出來盥沐洗衣,軍綠汗衫紛雜晾在曠地繩上,從氣窗可見睡上舖的兵們貓起身子活動,隆冬運氣好還能看到長池臺邊在殺狗。兵們咧嘴笑著,仰望女人走 過高崖伸展臺,一覽無遺,最近似乎才終於撥出一筆經費,蓋了這堵殺風景的灰牆遮蔽。遠方山稜被剃了頭,袒現黃土高原,高地一0七豎起魁峨的環筒大樓,站牌 改叫什麼訓練中心,倒更像一座核武太空城。
  
  附近專科學校學生也愛來,電影票差不多的錢饒一杯果汁可樂,熱門帶子還得排隊等房間。他看報紙才知道除了MTV還做別的事情,新規定房間 門不許下鎖,門上必須鑿一窗孔,尺寸以可看見沙發為準。律法的歸律法,營生的歸營生。客廳狹窄,墨鋼角架隔成八層到空中,一層一台錄影機,頂層安置祖先牌 位。日日他站在凳子上面捻香,勤拂拭,媳婦也會爬上椅子換新鮮水果。半夜他總要醒來兩次,穿越客廳對角線去廁所,一家人在看牛肉秀,他喝斥孫子們,明天要 上學這麼晚還不睡!阿婉說早就放暑假啦。冷氣機隆隆在抽轉著,他的斗室從來連電扇也不需要,正在前進的世界將他遠遠拋在後面。
    
  等待女孩像等待青春復活。祖先們高居屋中一角,神人同在,凱撒的不歸凱撒,上帝的不歸上帝。他位登仙籍,心在清涼淨土,何如穿在女孩腳上 雪白的愛迪達休閒鞋令他心湖騷動起來。他看著女孩打開鉛筆盒,多麼巧致可口的鉛筆盒啊,寶藍馬賽克塗著糖霜的透明澀感,七個彩虹小人兒錯落穿戴七種顏色歡 樂的奔躍。女孩拿出筆在他桌上的冊簿登記了名字,一筆一劃不苟且像阿麗剛學寫字,針筆出來童兒體的美工字,橫橫豎豎宛如一疊火柴棒。
     
  女孩舊曆年間隨父母去北海道看雪認識楊太太的。楊太太是他行過儀式所收的徒弟,法喜以為女,六十幾歲女人看來不到五十。偶爾他去楊太太家 吃飯,漆白的家具勾勒著淡金花邊,幽涼飄浮楊太太走動時的脂粉香,楊太太女兒小貞跟法國女老師在蛋白色貝殼燈下唸法文。小貞的新客戶法國人,從前靠一架電 話做亞麻進口,跑兩條街借朋友公司的電傳機傳真,後來楊太太資助買一臺傳真機跟佛堂擺在一個房間兼做了辦公室,就更不願意跑出門了。小貞皙白的皮膚對一切 中央空調系統,和盆地空氣裡過多的含塵量敏感。
     
  楊太太在觀光雪國途中,善心為前仆後繼傷風倒下的旅友們排驅髒氣,灌注能源,名聲傳播,回國後求治的電話應接不暇。那天他心血來潮去楊太太家吃飯,遇見女孩陪姊姊帶著咳嗽不止的侄兒來看楊太太。有緣,有緣,楊太太喜得直嚷,師父親自出馬。
     
  楊太太給每人沖了一杯阿華田。女孩姊姊說,現在的小孩子難帶極了,動不動就感冒氣喘,西藥越用越重嚇死人,換了中醫有的好了,有的也沒用,家長們互相交流任何新得來的秘方,改變床櫃的位置,吊風鈴,安鏡子,門楣懸紅絲繩,一半相信一半猜疑的。
     
  小男孩拆合著精密支解的塑膠聖戰士,哄了放下玩具很乖坐板凳上接受療治。叫女孩小阿姨,說像在盪鞦韆呢,很多煙從身上跑出去。
     
  女孩驚奇的告訴姐姐,郤不見煙,許多東西大人眼睛是看不見的。那是寒氣,楊太太含笑說。
    
  女孩每天早晨醒來打噴嚏,白鯨噴泉,房屋搖撼,對溫差和灰塵敏感,或突如其來不知敏感源的一場掏肝扒肺的噴嚏。七百度近視配戴隱形眼鏡, 居然瞞過了他,內雙眼皮抹一點點吊梢,看人的時候很直截坦白。女孩郤說她的噴嚏是眼睛對骯髒空氣敏感,未來台北市的空氣只會更壞,不會變好,所以這種空氣 污染併發症是無藥可救的。
    
  但女孩仍是來了他這裡,地方實在太小了。兒子上來轉拷帶子,螢光幕上慘澹澹荒窟野地,一群人披毛戴角爭霸戰,二十一世紀的太空星際並不比 山頂洞人時代進步,畫面一跳閃出暴力色情,真是非常對不起人家。為客人把門窗關上打開冷氣,不會兒祖先臺上剛點的香已迷成大霧,女孩連連打起噴嚏來,便又 關掉冷氣,還是古老的大同電扇好。他總不明白,以前一人住的那裡多大,佛堂清敞,也比這裡靠近市區一些,可就是門庭稀落,獨善其身。何如此地,神魔同昌共榮,人人任意而行。
     
  夢中他聞見泡麵的熱香,醒來炎陽滾灰曬著他,不息止的車陣尖聲駛過捲起轟轟落塵。陽臺圍罩鐵柵欄安放多種盆栽,三、五天要幫植物洗一次澡 恢復本來面目。經常他在長沙發盹一晌,夏天舖上木珠子編成的涼墊,合成皮沙發汗悶悶淌出化學元素酸味。醒坐片刻,立秋了,怪不得還未睡飽太陽已潑曬進來, 影子跨過鋁門檻斜斜倚向佛堂前。孫兒倆在吃生力麵,看日本少年隊歌舞,怕吵他電視沒開聲音,這樣也能看。漫漫暑假,一家子完全顛倒著晝夜過,自己竟也中飯 沒吃睡醒了一覺,心生無限悲涼。
    
  他坐光鮮的店裡泡茶喝。看見架上凸出不整齊的錄影帶便走過去撫平,發現到上集在那頭下集在這頭,也會把它們團圓做一處。兒子讓他在店中間 牆頂釘一副大大的佛字,複印半世紀前師尊墨寶,師尊平生不立文字,這是唯一。挨佛字懸一橫幅隸書,會寫字的善男錄一段經言奉贈給他,裱工極為得意。東邊牆 頂掛蔣經國像,西邊李登輝,多年來他一直是忠誠黨員,起死回生挽救過一位大老的糖尿病是他莫大功德。昨天幫一名痼瘡婦人趕病,驅出來見一隻拳頭大的孽畜, 鬧了許多年,他並不打殺,好言將它化解了放生離去。女孩來時在播放豬哥亮訪問費玉清,三兩顧客守電視機前傻笑,來修理樓牆滲水的水電工,看得一時半會也走 不開了。他對女孩說費玉清頂會學人唱歌,學劉文正最像,滿好。
     
  女孩做飾物設計,告訴他頂好市場那邊有一家店給她一個專櫃賣她的作品,很開心。女孩犯蕁麻疹,笑嘻嘻說這是富貴命,銀首飾都不能戴,馬上 發紅腫癢,只有純金不怕。那是第六趟療治完上洗手間出來,臉上突然暈起斑駁紅印很快湮開,紅得辣醉,浸入眼底也紅了,才知是蕁麻疹。洗臉的時候常常忘記, 下手稍重就報應不爽變成這副嚇人的樣子,歷史太久遠了,成為身體一部份,認命自然。柴明儀起了戰心,意欲跟陳年老疾鬥法。
     
  男人精華在丹田,女人在乳。他看過一位女會計,做學生的惡補時代背書包把肩膀壓壞,每週單日晚上來醫,看了三個月總也不好,令他十分沮 喪,忽一刻臨機觸動請讓醫乳,癟癟像餃子皮,看了幾次漸漸發起來,元氣充滿,歪斜的兩肩也平了。他心裡琢磨,研究發展,犯頭暈的鄧太太一日忙不迭的告訴 他,洗澡時發現妊娠紋全不見啦,老師不但醫病還美容呢。熱烈請求依習法,一海票閨中密友巴巴隨鄧太太來看,鬧著要入教。一陣興頭旋風颳颳便散,倒是鄧太太 有事沒事就來看,屢屢提起拜師學醫的話頗叫他煩惱。年老了,常時想到延續衣缽,這趟去香港也許有人。兩年前徒弟冒冒失失給不認識人拉去治病,想必重病家屬 四處亂投醫吃了壞東西,郤說是徒弟給的一帖符藥下去就死了,爛纏官司至今未了。
     
  等待女孩像等待有緣師徒。第七趟看完他說給女孩一些神水,回家可加開水喝,到廚房找一隻空的可口可樂瓶子,水龍頭底下刷刷沖洗時,女孩客 氣走來接過去做。爐上一壺水倒進鋼杯裡,至佛堂前往水裡劃了符咒回來灌入瓶中,女孩亦接了去做。水太燙,寶特瓶燙彎了腰癟進一塊歪歪靠著牆站,騰出裝臘腸 的塑膠提袋,套起來了才走。
    
  第八趟他請女孩解開背後的胸扣,女孩沒有穿因為蕁麻疹對扣鉤也敏感。飛寬的礦黑棉罩衫,一邊永遠掉落肩頭,裸露皙清鎖骨,和裡面一件祖母 綠無袖襯恤的兩條肩帶。他手伸進衣裡摸觸到女孩涼軟的胸乳,猛然想起三十七年春天剛剛開始他往北來到多雨的基隆市,乍見高地上伸出石牆盛開的一樹白花在煤 煙冷雨裡繽紛自落。八重櫻,後來他才知那是從前日本人開的藝伎館,光復後改成市府招待所。
     
  第九趟他且幫女孩看眼睛,立志要減輕女孩的七百度近視。女孩小學六年級檢查出近視兩百五十度和一點點散光,隔兩星期去那玉眼科驗光,回來 再吃藥打針,如此一年。鋼琴彈到給愛麗絲,最流利悅耳的,彈來彈去這一條怎麼也不肯再彈上去了。他端詳女孩臉,白了,發光呢,在女孩額頭上親一下。
     
  水霧裡都是煤煙的港城,春天日式房屋旁開出淺紅山櫻,漉漉不會飄揚,落在煤苔滑黑的石上地上,怵目驚心。他從島上南部來到這裡找一個叫張 榮升的人,幾年前他們在上海認識,張榮升連考了四次話劇團沒上,他才去第一次倒考上,張榮升去了基隆開雜貨店。話劇團解散他來投靠表叔,沒找到,島上只知 道一人叫張榮升。一家一家雜貨舖去問,等船回去了罷,郤在現在高架橋從空中跨過去的巨樑底下那條街,找到張榮升的店舖,兩人抱在一起。他搬來閣樓分一塊地 舖睡,白天去碼頭蹲站。店是跟別人合夥的,張榮升不會嫌棄,別人可跟他非親非故,黃蒼蒼亮著艙燈的深圳輪和四川輪總是晚上十點到岸。慢慢他看出苗頭,搬運 行李的工人地盤他不敢搶,撿那些價錢沒談成的倉皇船客,漏網之魚攬到旁邊,熱絡把行李扛上肩搬到火車站前面,隨您給,三萬四萬七萬的都有。行李工人都戴一 頂紅簷鴨舌帽,他弄一頂灰灰的戴得很低遮著臉,遇見熟人怕不好意思。旅人勞頓,陌生的國土,忽聽見他帶著鄉音的國語像是遇見救命恩人,這樣他也可以賺錢買 點什麼的割兩斤豬肉帶回店裡了。知道他會寫字,有人找去飯館記賬,結識了許多人頭。管櫃抬的是老板小老婆,擋財路視他為眼中釘,於是朋友拉他合夥開食堂就 去了,叫一分利包子舖。開在海港大樓對面一排木造房子其中之一,屋背後運煤火車川流不息 。
     
  女孩跟他說謝謝師父,師父再見,登登登跑下樓梯。蝙飛黑衫罩到膝蓋,棉白窄褲管貼貼裹到小腿肚,空腳穿一雙僧黑球鞋,掉落的肩頭露出米袋 白T恤,他吃驚想著褻衣原來是可以穿到外面來的。女孩肩掛一個足以把她自己給裝進袋裡的超大布袋子,其實裡面只有一些碎紙張,錢包,寶藍鉛筆盒罷。半程搭 聯營公車,半程換計程車,穿越盆地大沙漠實在遼遠,就這樣走掉了很久很久沒有再來過。
     
  山巒似潑墨,巒頂坐落要塞司令部,終年虛無縹緲。山上下來的軍官發給他一張線民證,派他就近監視一家咖啡館,有本小簿子記錄常去喝咖啡的 人。船員們下船到一分利吃麵,把水貨寄放他這裡誰誰來拿,往後跟這些來取物的海關稽查員和軍官熟識了,索性要他把貨直接銷了拿現錢,分他兩成。煙酒玻璃絲 襪化妝品,藏在木製送麵箱裡,騎腳踏車提著去送飯菜運回住處。自己也跟船員買貨,錢賺起來真可觀,換成一粒粒金元寶埋在克寧奶粉罐子裡。做大的,他把滿滿 一罐子去投資了一批藥材,漁船回來被緝私隊盯住全部沉入了海底。他每天像看見深藍海底一堆甸甸元寶幽怨吐露金光,離開了這個居住兩年終朝濕雨的港口。
  他照登記簿上的號碼打了一通電話到女孩家,女孩母親說去比利時大姐家了,下個月回來。秋天快要過去老黃太陽已照上佛堂,金色劫灰滾滾浮起 又滾滾沉下。不久之後柴明儀也許能夠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定居,他可憐的鄉愁啊,是雨中的八重櫻,和那些老是長在公廁四周戳出堅挺花蕊的野紅扶桑。
     
  女孩來呢不來?兒子他們娘黑白放大照片挨掛門側,低低陪侍在祖先們的下壁,死的,活的,神鬼,擁擠佔據著同樣的空間與時間。洗街車迤邐而來,腥風先起,肅殺塵埃而去。
  
  
  一九八八.三.廿四.寫完
  一九八八.四.五.中國時報

2007/07/19

宅變(暫定)01:構想

宅變不是恐怖片啊,是浪漫愛情熟喜劇。敘述瀕臨三十大關的熟宅女,因為一通來自舊日戀人的電話,下定決心要在重逢之前,徹底變身的故事。

宅女變身大作戰,講出女人的心聲,與令人會心一笑的幽默。
不僅女人要看,男人更要看!

問:舊日戀人約宅女見面,胖了十公斤的宅女怎麼辦?
答:「」字訣。

問:拖字訣策略下換來的兩個星期,宅女如何應戰?
答:MSN 召集美女狗頭軍師團,團結力量大。

問:節食的第一日,宅女瀕臨暈倒,眼看就要破戒去買御飯糰了
答:使出「男人通話法」,與舊日情人電話交談,甜蜜中忘卻飢餓。

問:舊日情人言談中,不能肯定他是否有女友,怎麼辦?
答:美女狗頭軍師開示:『把他搶過來啊,dear』

問:節食過程中,忽有外力入侵,非得應酬赴約,怎麼辦?
答:「善意的遲到法」。姍姍來遲,避掉用餐,只喝飲料就好。

宅女會遇上哪些匪夷所思的難關呢?到底她能順利變身嘛?
舊日情人帥氣如昔嘛?他們會有什麼結局呢?

一部女人看的臉上笑呵呵、眼角泛淚光、心裡暗暗淌血;
男人笑的嘴巴闔不隴、眼睛吃冰淇淋、心裡默背女人守則的電影

貼近女人的秘密,揭露女人的神秘面紗!
你會後悔不曾早點看過它!

2007/07/03

曙光02

車後的行李倉「嘎」的一聲打開了,陳艷將手伸進來,提出一個老舊的廉價行李箱。

這種行李箱,若是放到大機場的行李轉盤上,一定會被別人誤拿的。它就是這樣千篇一律,毫無特色。

陳艷也不特別喜歡這個行李箱,當初是媽媽選的,以「跟別人的一樣」為原則挑選出的箱子。既然沒有壞,就用著吧!

陳艷拖著行李箱,走進一幢公寓。昏暗的走道中,只聽見行李箱輪子摩擦地板的聲音。

她在一扇門前停下,掏出一大把鑰匙鍊,試了好幾把,才找到正確的鑰匙把門打開。門一開,耀眼的陽光便從門口透出,照亮了甬道。

陳艷進門,把門闔上、上鎖,行李隨意放一邊,便走到窗邊,把窗簾全都拉上。瞬間,室內又回歸昏暗。她扭開廚房的小燈,漫不經心的把冰箱、抽屜、櫥櫃全部打開拉開,拿著一個白盤子,把所有可以吃的東西,都小心翼翼的掰一小塊、或拿一兩塊,放進盤子裡。

陳艷拿著她的戰利品回到客廳,懶洋洋的攤在沙發裡,享受著食物。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從後方緩步走出,「喵~」

陳艷回頭,看著小貓笑了笑。她說:
「嗨,喵喵,你一定是法蘭奇吧!你也餓了嗎?」

曙光01

陌生的機場,陌生的空氣,小琳望向落地大窗外亮恍恍的陽光,心想:「啊,這就是西雅圖嗎?」

來到美國已經五年,卻一直待在東岸的紐約,從求學、就業、到浮沈於一個又一個男人肉體之間。這五年來,小琳努力的讓自己美國化,將他鄉轉化成故鄉,然而,西雅圖,這全美唯一有親人居住的城市,她卻是第一次造訪。

傻傻的等在行李轉盤前,等待著一個個毫不相干卻又如此類似的行李箱逐漸轉出。如果就這樣拿了別人的行李箱,是不是也拿了別人的人生呢?

小琳仍然認份的領取自己的行李箱,拖著拉桿,出口在哪兒?她往前走了幾十步,似乎出口還太遙遠;於是她向後轉,似乎往回走,會離出口進一點。

心裡正轉著這些念頭時,眼睛卻與一個高高瘦瘦的混血男孩對上了。沒有任何猶豫,男孩就開口了。

「小琳?」

如此標準抑揚頓挫的發音,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呼喚了。小琳望著大男孩,露出微笑,迎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那男孩的擁抱如此輕柔,彷佛稍微用力就會破碎了。小琳輕輕的放開男孩。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卻是如此遙遠,遠的彷彿是世界另一邊的投影。

「嗨,山姆,你好嗎?」

「我還好。謝謝你特地過來。」山姆講話的聲音如此輕柔,又是那讓人觸摸不到的遙遠。

「不用客氣,我應該過來的。」小琳也刻意放輕了聲調。如此透明的陽光、如此透明的機場、如此透明而輕盈的擁抱,似乎一切都制約在輕柔之中。

在一陣沉默後,一句已經準備好久的話,終於還是要說出口。

「對於你母親的事,我很遺憾。」小琳凝視著山姆的眼睛,盡量誠懇的說出。

「謝謝妳。」山姆仍舊以輕柔的語調回答。

小琳還在構思下一句話該說什麼才好,山姆已經拉起小琳的行李箱。
「走吧!我父親在外面等著。」

偌大的機場,人群早已散去,沐浴在一片耀眼的晨光當中,整座機場就像個大型玻璃屋。行李箱的輪子刮著地板,發出空嘍空嘍的聲音。

小琳跟山姆並排站在停車道邊等候。小琳伸手遮擋那熾白的陽光,她對山姆笑了笑:

「你們這兒的陽光好亮啊!」
「是啊,西岸的陽光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