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出白衫鑽動的台大醫院站,我又沿著常德街從舊院區往新院區方向走去,身邊都是白衫人群的熱濁氣味,滿坑滿谷的人,喂,正是加護病房的夜間探病時段,常德街上派發外籍看護代辦的業者到哪去了?
我望著那褐色巨塔,回想起那時媽媽被送進去的時刻,如何日復一日的探望,完全不想看到那褐色巨塔。轉到中山南路,開始跟著人群擠呀擠呀前進景福門,突然聽見救護車的聲音,公民們是一群特別有秩序的傢伙,紛紛更擠呀擠呀的讓開馬路給救護車。救護車順利駛入台大醫院,一團公民們響起掌聲給自己鼓掌,我其實不愛這種自覺,抗議不是請客吃飯,幹嘛被馴化的如此溫良恭儉讓。
華光社區的老浴場,我們去探勘拍拍照跟著原住戶聽聽官員怎麼講,被一個女人要求別拍照,別旁聽,我竟然就收起手機,說ok ok,氣死我了,一點用都沒有的順民啊。
可轉念一想,那日接到醫院急診室打來的電話衝到醫院,媽媽情況特別差,簽了一堆同意書,要拿證件、要拿衣物、先進加護、再準備衣物住院,一個人走不開。等到弟弟從桃園開車上來,我開始搖控他,第一回家先找爸爸,找不到爸爸先拿媽媽的證件過來,弟弟找不到證件跟爸爸,先拿了換洗衣物衝醫院,我終於聯絡上爸爸,在媽媽的囈語中打聽到她藏證件的地方,弟弟又銜令開車回去載爸爸拿證件,再衝回來又是只有證件沒爸爸,老爸一定自己搭公車來醫院,弟弟又開車去公車站繞。總之這種繞口令鬼打牆般的汽車進出台大醫院,我弟那天就做了四、五回,我不能想像,若那天外頭抗議封路,我會有多少惡毒的咒罵。
到底台大醫院為什麼要設在抗議的重兵區呢?我一直記得住加護病房的日子,捷運出站,常德街走著,外籍看護工的仲介名片一直遞來,我刻意加快腳步,充眼不看,身旁也有一群像我這樣的人們,急匆匆地走著,等紅綠燈,對面就是那褐色巨塔。綠燈亮,大家又急急走進巨塔,一樣往右拐,經過OJ 的公衛廣告海報,搭上同一班特別擁擠的電梯,出同樣的樓層,走向同樣的置物櫃,換上隔離衣,進加護病房。這群同樣命運的人們,好幾位我都看得眼熟了,有時從他們的衣著打扮猜測他們的人生,這一天又經歷什麼。
而今夜的褐色巨塔,充滿白衫軍,大批由裡頭走出,猜想他們去上廁所吃東西甚或吹冷氣解暑,塔前的小廣場,白衫軍群聚,等人、發手機訊息、打卡(景福門周遭人多網路不太通,有如跨年時101模式)、以及抽煙。我突然有些瘋了,塔前廣場是很多住院病患出來活動筋骨、呼吸空氣的地方,雖是戶外,但那是禁煙區,當年強逼媽媽運動時,也是推著輪椅帶她下來,硬要她站起來走路,好想大吼抽煙的給我退到車道去。
所以劇情的齒輪開始轉動,小琳先是做了那個「掉了」的夢,驚醒,分不清自己是在台北老家還是在墾丁現在的家,黑炭刮好鬍子磨蹭著小琳的臉頰,將她意識換回。大鵬灣賽車場,黑炭開賽車,小琳接到台北來電,媽媽出事了,急著回台北。黑炭飆車從屏東送小琳到左營高鐵站,只花20分鐘。
衝進巨塔內當然是撲天蓋地的同意書要簽,媽媽不醒,急診重症病房,護士建議小琳回父母家拿證件及衣物,準備長期抗戰。出了急診病房,我們才看到黑炭也有上台北,小琳帶著黑炭回老家收拾東西,黑炭第一次到小琳父母家,看到小琳的房間,打開衣櫥滿滿的衣服,全是琳母這些年來幫小琳買的公主裝。
醫院,琳母回復意識,第一次見黑炭,不鹹不淡的口氣。黑炭好心的去幫琳母買醫用品時,琳母對小琳說:妳要跟他結婚的話,婚禮我是不會去的。
小琳是個海歸白富美,黑炭是個高職技校肄業的黑手,黝黑流氓樣,外表、學識、一點都不配。
那是小琳海歸不久,還是個正常白富美的外商上班族,一天被派去機場接老外大 boss,公司租了輛賓士,配給的司機正是黑炭。兩人的車一轉上中華路,小琳就驚呼:怎麼這麼塞,完了。黑炭一笑,超級誇張的超車,小琳簡直不敢相信堵車怎麼抄車,黑炭是採用完全惡霸流氓的方法,同時踩住煞車跟油門,油門一直轟轟轟的高速響著,前車緩緩移動點距離,黑炭他煞車一鬆,車子如猛虎出閘,像用跳的那般撲向前車,再幾乎撞上的那刻急煞住,就只纖厘之差。小琳當然嚇的要死,前車們也嚇得要死,紛紛左偏右拐地讓道,是的,就跟救護車的原理類似,一條貌似堵車的馬路,是足以讓出康莊大道的空間的。
上了快速道路,小琳忍不住問,你都是這樣開車的嗎?黑炭說,就是因為這是租來的車才這樣操,自己的車才捨不得呢!在高速公路上,黑炭更是驚人的超車,突然小琳理解到,自己開車是只看前面左右各一台車吧,超過一台後再想下一台,可黑炭是看全部,好像電動裡頭的切換視角,他浮在空中鳥瞰整條道路,看到車子的總和分佈,於是一超就是至少十輛車。20分鐘不到,已經到了桃園,不僅沒遲到,還早到。黑炭咻的一聲,下了八德的交流道。「一早就急著來接大老闆,沒吃早餐齁?」黑炭帶小琳吃早餐,好吃的不得了的鹹豆漿加油條。
我看到開頭,也看到結尾,中間全是謎。
黑炭可以退役了,改名叫阿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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