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31

遺留在 2007 年的....

在 Youtube上面看到一段 Billy Joel 談他創作 Lullabye 這首歌的背後故事。原來,他七歲的小女兒有天問他:「爸爸,你死了之後,會到哪裡去呢?」他感受到這問題的強大威力,竟想了很久,最後,寫成 Lullabye 這首獻給女兒的歌。

他是這樣答覆的:人死了之後,會到哪裡呢?我想,會到人們的心裡吧。雖然死亡總不可避免,但是,這人遺留下來的什麼,這人曾經具有的意義,不會隨肉體消逝,而是會,跑到周遭親人、朋友的心中,永遠不會離開。




於是我想起,三位不會陪我們跨年到 2008 的,我重要的心靈導師。
Robert Altman (February 20, 1925 – November 20, 2006)
Ingmar Bergman (July 14, 1918 – July 30, 2007)
Michaelangelo Antonioni(September 29, 1912 – July 30, 2007)

我是先喜歡 Ingmar Bergman 的。

第二次讀大二那年,選了一堂極為艱深的電影理論課,每星期看一部大師之作。睡著居多,看不懂的時候更多,於是,沒去幾個禮拜,就開始蹺課,縮回自己那安靜而美好的小世界。有一天,忽然福至心靈,居然跑去上課,發現班上氣氛緊張,原來,當天是期中考。可想而知,我期中考卷上只有老實回答,抱歉,我蹺課,沒看這些電影。分數是42分。

所謂禍福相倚,因禍得福。還好那天我去了,也考了,所以不至於落得不可挽回的地步。從此,我每個禮拜準時去上課,認真看講義,期末,果然挽救成功,以67分做收。

回去上課的第一堂,剛好就放映 柏格曼的「假面」(Persona)。雖然依舊看不懂,但我不再覺得無聊,而是,有什麼東西,悄悄抓住我的心。然後,我就看到個人觀影史上,最駭人、驚嚇、恐怖的一幕。兩位女主角說著說著,兩人的臉突然融合成一個,一人一半,組成一張,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臉孔。我真的嚇到了,難道人的自我,這樣漸漸的被另一個人襲奪而不自知嘛?什麼自由意志、自我實現,是真的能自主掌控,還是幻覺?



接著,我終於理解也喜愛安東尼奧尼了。不像柏格曼那樣一擊致命,正中我心,安東尼奧尼的片子,我是經過長久的修煉,才在某命定的一天,了解其中之奧義。我想,是「春光乍洩」(Blow-up)或是「蝕」(L'eclisse)這兩部。突然突破了他那建築般手法的魔障,看到,中上流社會的蒼白且無意義的生活,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也許我們都活在一場幻覺遊戲當中。

值得一提的是,主演 L'eclisse 的男星,就是那永恆的大帥哥,亞蘭德倫啊!

「Blow-up」的結尾,男主角發現的謀殺案,線索一概被撫平,彷彿是一場幻覺。走在公園裡,他遇上一群嬉皮藝術家,竟然在網球場上,假裝打起網球來了。這怎麼回事!好吧就當成表演看看熱鬧吧!沒想到,那根本不存在的網球竟然出界,朝向男主角滾過來,所有的人都要求男主角幫忙撿球,他是該撿,還是不玩這虛幻遊戲呢?



最後,說到羅伯阿特曼,他是在電影學校中,歐亞導演一片壓倒性聲勢之下,少數可以被派出場的美國導演。他是個非常好心的老爺爺,常常舉辦講座,分享他的電影經驗,我是從他的講座,開始認知到此人的導演威力的。當然,像 Nashville、M.A.S.H.等,都是以前有練過但沒有懂得。直到,「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的出現...

一個鄉下小鎮,40多個角色,24個片段故事吧,展現出他不凡的創造角色以及編織故事的功力。多到靠北目不暇給的演員,你如何讓觀眾記得,這就是創造角色,替角色設計亮相以及記憶點。萬花筒般的故事,超多線的平行推進的敘事,你如何讓觀眾跟上,不會迷失,還對每一段都抱著期待的心,這是大將才做的到的事。我推想,那是什麼樣的心智,什麼樣的建築工程,什麼樣的 pre-vision,才能把這樣龐大如蜘蛛巢城還是螞蟻窩的東西,拍的這樣淋漓盡致。所以,看完「銀色性男女」後,看到擊敗「斷背山」而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衝擊效應」,心裡只有大聲的罵:幹!搞屁啊!除了終身成就獎外,你們就永遠不會給阿特曼獎!死老美!



就是這些片段讓我沉入電影的世界,讓我這樣愛的不得了,這輩子大概是命中註定了。Bergman, Antonioni, and Altman,雖然你們不能在陪我們跨年迎向2008年,但你們去哪裡了呢?套句王佳芝的老梗:「像蛇一樣,往我心裡鑽啊鑽去了。」

New York State of Mind

是這見鬼的寒冷,在歲末時節,令我不可遏抑的想念紐約。

我怕冷,討厭冬天,喜歡夏天汗涔涔的感覺,是出了名了。連我最景仰的導演柏格曼,我都不喜歡看他的 Winter Light 冬之光,太冷了啦,冷到骨子裡去,很不舒服。

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空氣感覺,讓我想念起,許多事、物,mainly NY based.

我想念冬天,日光時間特別短,短到靠北,半夜不睡,一覺起來,下午三點半,天居然就黑了,一天就這樣消逝。穿上厚重的大衣、手套、圍巾、帽子,在家裏掙扎啊掙扎,不想出門。總要鼓足了勇氣,才能踏出大門,可一走出去,那樣清澈到近乎透明結晶的冷空氣,又讓我燃起一股戰士的感覺,是的,我要戰鬥,我要征服這酷寒,我可以有力量。

冬天,總是用這樣暴烈的方面,鼓舞我的鬥志。

我想念 Sen-I。有時候買菸的時候,我會買小包裝的 Marlboro Light。因為,那是我的第一包菸。抽菸也是有師父帶進門這種事,你會跟著教你抽菸的人,抽同一款菸,直到,老練了,練出自己喜歡的口味及品牌。 Sen-I,就是我的抽菸師父。

我懷念的,是冬天冷到靠北,跟她從地鐵站鑽出來,不走地下引道,因為我們要抽菸。哆嗦著雙手,拔下手套,往皮包裡掏啊掏。冷冽的風勢總是吹熄火柴,總得劃過至少3-4支火柴,才能勉強點著菸頭。然後,我們就喊著「這火不能滅」,菸頭就著菸頭,一支接著一支抽起來。太冷了,太凍了,我們就在地鐵的出口邊,邊噴著無聊的煙霧,不停的上下跳動。

這讓我想起 Jack。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可能是,在 Kim's Video 打工的無聊時光,總是等著他出現,我就使用我那10分鐘的休息時間。總是跟他散步到第四街口的三明治店Altlas,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他從口袋裡掏出菸草,慢條斯理的捲菸,遞給我。

在我連續抱怨了五天劇組準備的東西有多難吃、連咖啡都沒有之後,在半夜3點,他出現了,帶著自己做的照燒雞肉便當,以及一壺放在保溫瓶剛剛煮好的咖啡。那是12月底的冬天,在布魯克林/皇后區交接的三不管地帶,在一堆廢棄工廠中間的拍攝地點。氣溫未到酷寒,他穿著水手大衣出現,帶來溫暖的晚餐。

怎能不想起 June 呢?冷天想起溫暖的六月,天經地義啊!June 是朋友的朋友的老婆,常跟我講起對夢想的困惑。真的啊,周遭的朋友一個比一個酷,都有偉大或神秘的夢想,June 老覺得她沒有,不知道該為什麼東西燃燒。所以,就轉到非常現實面上的追求。

她縫紉、她編織、她做傢俱、她種植花草、她烹飪大菜。我掛念的,是薰衣草冬季死了嘛?到春天復生了嘛?一起討論中國新年要煮什麼大菜,花多久時間準備,記得一起在 Allen St.的市場掃街式的買菜,自以為懂的品評哪一隻溫哥華大蟹比較優。把自己累慘,到最後,我跟 June 多半什麼都吃不下,只顧著喝酒跟放空。外頭一片瑞雪兆豐年,June 卻是一身短打在煙霧大盛的廚房裡殺進殺出,滿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熱氣,還是酒氣。

令我萬分懷念的,是一張她的照片。夫家公婆硬要幫她跟她先生在台灣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是的,彷如「喜宴」的情節),於是,在漫長婚宴的折磨之後,June 這位盡職的新娘,一臉倦容,頂著殘妝及一身緊繃的旗袍,斜靠在殘羹狼藉的喜酒桌邊,幽幽的抽起菸,Virginia Slim 的 Menthol light。

想要結束這篇,拿什麼做結尾呢?我都想念 Mick,學校的編劇老師,常跟我說一些老梗,像是當年的百老匯秀、電影票有多便宜啦,下班後坐著地鐵去看洋基比賽,坐在遠遠的外野,喝著啤酒抽著大麻,是最好的時光。

一個冬日且無所事事的午后(正如今日),他看到我,叫我進他辦公室聊聊,忽然,他躺到地板上,雙手雙腳開始同步上下滑動。問我:「你認得這是什麼嘛?」我不知道,他得意的說:「這是在做『雪天使』啊!」

於是我學會了做「雪天使」,落雪後也跑到外頭自己做了雪天使,這梗,也就這樣進了我的電影中,成為我對冬天雪國紐約的,神秘而深邃的,鄉愁。

2007/12/20

別讓我看輕你

不知為何,我怒了!

也不知該如何,將這種心情傳達出去,只是,每次遇上同一種事,都會觸動我的暴怒神經。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得對自己負責。不僅僅是經濟獨立、奉養父母、對伴侶忠誠等,
而是,更重要的,是認清,沒有人會幫你檢查什麼好什麼不好,你就是唯一的、最後的,守門人了。

拿個人作品為例,沒有做到最後、最完善、最好,何必丟出去投稿或比賽?
與其事後再懊悔,說當初怎麼就是差那一點點,結果也就差那一點點。
因為,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該對你負責。是你自己,讓那不完整、未盡全力的東西出去的。
可以輸,但要奮力一擊,輸了,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尤其是,作品明明是好的,就是沒辦法要求、撐住到最後一步驟,完整完成,這讓我抓狂的暴怒。
為什麼影片明明是好的,聲音就不做好?為什麼照片明明是好的,沖洗時反差就不調好?
為什麼明明需要專心看的微妙影片,要在喧鬧的 party 上放?
為什麼作品明明是精緻的,要用品質那麼差的照片呈現!

我怒!

因為你不是做不到,一定做的到,天塌下來,你都要頂著。
沒有這東西,你多有志氣、多有才氣,都沒有用。
我都是從慘敗懊惱中逐步記取教訓,多恨自己,當初為何不堅持多一點,多一點點就好。
這樣的心情,不知道如何傳達給你
但我真的,最討厭最討厭聽到人說:
「算了啦,沒關係啦」

別讓我看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