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見鬼的寒冷,在歲末時節,令我不可遏抑的想念紐約。
我怕冷,討厭冬天,喜歡夏天汗涔涔的感覺,是出了名了。連我最景仰的導演柏格曼,我都不喜歡看他的 Winter Light 冬之光,太冷了啦,冷到骨子裡去,很不舒服。
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空氣感覺,讓我想念起,許多事、物,mainly NY based.
我想念冬天,日光時間特別短,短到靠北,半夜不睡,一覺起來,下午三點半,天居然就黑了,一天就這樣消逝。穿上厚重的大衣、手套、圍巾、帽子,在家裏掙扎啊掙扎,不想出門。總要鼓足了勇氣,才能踏出大門,可一走出去,那樣清澈到近乎透明結晶的冷空氣,又讓我燃起一股戰士的感覺,是的,我要戰鬥,我要征服這酷寒,我可以有力量。
冬天,總是用這樣暴烈的方面,鼓舞我的鬥志。
我想念 Sen-I。有時候買菸的時候,我會買小包裝的 Marlboro Light。因為,那是我的第一包菸。抽菸也是有師父帶進門這種事,你會跟著教你抽菸的人,抽同一款菸,直到,老練了,練出自己喜歡的口味及品牌。 Sen-I,就是我的抽菸師父。
我懷念的,是冬天冷到靠北,跟她從地鐵站鑽出來,不走地下引道,因為我們要抽菸。哆嗦著雙手,拔下手套,往皮包裡掏啊掏。冷冽的風勢總是吹熄火柴,總得劃過至少3-4支火柴,才能勉強點著菸頭。然後,我們就喊著「這火不能滅」,菸頭就著菸頭,一支接著一支抽起來。太冷了,太凍了,我們就在地鐵的出口邊,邊噴著無聊的煙霧,不停的上下跳動。
這讓我想起 Jack。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可能是,在 Kim's Video 打工的無聊時光,總是等著他出現,我就使用我那10分鐘的休息時間。總是跟他散步到第四街口的三明治店Altlas,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他從口袋裡掏出菸草,慢條斯理的捲菸,遞給我。
在我連續抱怨了五天劇組準備的東西有多難吃、連咖啡都沒有之後,在半夜3點,他出現了,帶著自己做的照燒雞肉便當,以及一壺放在保溫瓶剛剛煮好的咖啡。那是12月底的冬天,在布魯克林/皇后區交接的三不管地帶,在一堆廢棄工廠中間的拍攝地點。氣溫未到酷寒,他穿著水手大衣出現,帶來溫暖的晚餐。
怎能不想起 June 呢?冷天想起溫暖的六月,天經地義啊!June 是朋友的朋友的老婆,常跟我講起對夢想的困惑。真的啊,周遭的朋友一個比一個酷,都有偉大或神秘的夢想,June 老覺得她沒有,不知道該為什麼東西燃燒。所以,就轉到非常現實面上的追求。
她縫紉、她編織、她做傢俱、她種植花草、她烹飪大菜。我掛念的,是薰衣草冬季死了嘛?到春天復生了嘛?一起討論中國新年要煮什麼大菜,花多久時間準備,記得一起在 Allen St.的市場掃街式的買菜,自以為懂的品評哪一隻溫哥華大蟹比較優。把自己累慘,到最後,我跟 June 多半什麼都吃不下,只顧著喝酒跟放空。外頭一片瑞雪兆豐年,June 卻是一身短打在煙霧大盛的廚房裡殺進殺出,滿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熱氣,還是酒氣。
令我萬分懷念的,是一張她的照片。夫家公婆硬要幫她跟她先生在台灣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是的,彷如「喜宴」的情節),於是,在漫長婚宴的折磨之後,June 這位盡職的新娘,一臉倦容,頂著殘妝及一身緊繃的旗袍,斜靠在殘羹狼藉的喜酒桌邊,幽幽的抽起菸,Virginia Slim 的 Menthol light。
想要結束這篇,拿什麼做結尾呢?我都想念 Mick,學校的編劇老師,常跟我說一些老梗,像是當年的百老匯秀、電影票有多便宜啦,下班後坐著地鐵去看洋基比賽,坐在遠遠的外野,喝著啤酒抽著大麻,是最好的時光。
一個冬日且無所事事的午后(正如今日),他看到我,叫我進他辦公室聊聊,忽然,他躺到地板上,雙手雙腳開始同步上下滑動。問我:「你認得這是什麼嘛?」我不知道,他得意的說:「這是在做『雪天使』啊!」
於是我學會了做「雪天使」,落雪後也跑到外頭自己做了雪天使,這梗,也就這樣進了我的電影中,成為我對冬天雪國紐約的,神秘而深邃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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