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03

兩都



在霧靄最嚴重的那幾天,我重返北京。首都機場已煥然一新,國際範兒十足,卻讓人有些想念以前那個大紅色地毯,跟我們一航廈一樣的地毯霉味。那曾經是個非常紅、十足共產黨、還帶有著車站趕集味道的地道中國機場。

公路也筆直寬闊許多,一排排筆直的白楊依舊熟悉,冷冽乾燥的空氣,突然讓我湧起強烈的鄉愁,這等乾冷曾在我生命中出現五個冬季,紐約的冬季,海灘封閉的冬季,死城般的冬季,滅絕。氣溫讓我鄉愁大作,但空氣的品質截然不同,相較於紐約的 crystal clear,這裡屬於迷霧的世界,下午三點半,太陽已經好低好低,勉強掛在一片公屋的天井之中,怎麼又覺得熟悉?喔,這是奇士勞斯基在十誡裡的太陽與光芒,高緯度、冬季、迷霧所造就的暈光、散光,令人得以直視太陽,直觀它圓盤形狀,邊緣散出紅黃光暈。

旅館的暖氣無法調整,我沒有短袖短褲,所有衣服都是加熱衣,只好把窗戶打開,任那零下6度嚴重污染的霧靄進入室內,濕冷是沁寒入骨,乾冷卻讓人清醒。望出窗,能見度不到百米,新建的超高建築體,隱約鬼魅式的浮在空中,見不著根。樓下傳來軍隊的報數聲,一群解放軍在迷霧的操場中東奔西跑的集合、解散、鍛鍊。

地鐵擁擠的人群讓你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小的地方,出了街道後人煙渺茫的幽暗街廓讓你驚覺這地方 scale 好大,地圖上短短的距離,出租車不來,路燈不亮,氣溫驟降,遂變成最遙遠的距離。餐館一遍晦暗,彷彿歇業,門口掛著「營業中」的招牌好似玩笑。入座後服務員才開亮一小區塊燈,我於是肯定這是北京,中國的北京。



那次旅程至今想起仍奇幻,一群人捲起行囊就出發,到達每個機場或車站才就地找地陪司機,那可是1996年的中國,去的也非首都或沿海大城,唯一原則便是沿著黃河走,鄭州、洛陽、開封、太原、大同、內蒙、最後西安,24天,旅到眾人紛紛病倒,或思鄉的抓狂,席地便溺再也不覺羞愧,比起沒有門的廁所佈滿蛆的糞坑,玉米田無疑是最道德的選擇。尿到一半看到黃牛站在面前吃草,爬到公路頂端的大石後撒尿,點點滴滴落在公路上,濺起黃土。

在經歷洛陽的水災,黃河的羊皮渡輪,沙漠的駱駝行軍,草原的馬匹奔跑,以及無止盡的腹瀉後,沒有人想去看秦俑,沒有人想看長安城,走出西安火車站,灰撲撲的城市才湧上眼前,我們便包了車,直奔機場,回家,馬上回家,我需要你,於是與長安擦肩而過。彷彿歷史的宿命再度重演,安史之亂後,長安基本上一蹶不振,沒人再想好好看看它,可能就像一道創傷,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再也看不見聽不到。

「我生來憂傷」這一句歌詞,好長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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