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31

春、樹

很躁的離開錄音室,深夜還得回歸,一路騎車雨滴愈來愈大,可不想這樣坐進劇院的冷氣中,心裡直打鼓,太多仍待決定的事情,沒的是時間,可這表演怎能錯過。

躁鬱之心在落座後變本加厲,周遭手機屏幕的亮光令我不耐,身後又傳來一個老婦絮絮叼叼的聲音,把節目單的內容讀給身旁的老先生聽,什麼女子組代表什麼意義,男子組又什麼意義,那些倒下的、扶起的、重複的,媽的 who give a damn,兩位要進行老夫老妻的藝文活動請自便,但可不可以自己先看、先感受,所有落成文字的都不要信嘛,獨立思考懂不懂啊!

皆因我躁。

咖啡館不正是這世間,浮沈起落相聚分離,盡在此一方圓世界。特別喜歡女鬼們手部的位置,有一種瞎子感,誰不是跌跌撞撞只能這樣卑微的勉強保護一點點自己呢?那紅鞋女子脫下鞋的一段獨舞,something about that,無法言喻,無盡重複的動作,一樣好看。那件外套,最後白衣女鬼穿起,突然覺得一陣溫暖,好像青豆的那個夢境,突然發現自己在1Q84的世界裸身,巨大的高速公路塞車成停車場,更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月經來了,淅瀝瀝經血就要肆流,一個中年婦女把自己的高級外套給青豆披上。嘿,也許我們終究困居於此,但也有好事情啊。

1Q84並非我喜歡的作品,雖然裡頭充滿了我特別感興趣的元素,老實說第一次看時也是被勾引的如狼似虎般一口氣看完。可惜所有的好貨似乎在世界末日冷酷意境都完成了。但不得不服氣的,確實村上老兄的夢境很有一套,一開場青豆在塞車的高速公路聽著交響樂,走下逃生梯,怎麼說都很吸引人,果然很 cinematic,果然就有前輩拍過。







中場休息老妻依舊孜孜不倦的唸著舞作的資訊給老夫聽,有點臺灣腔的國語,遇到一些詞彙不順的地方很自然的轉用台語表達,台上即將鋪滿土,紅色代表血、出生的血、成長的經血、受傷的流血等等,表現出男女關係許多壓迫性本質云云。我釋懷了,一點也不介意,當它是耳邊風時它不過就是耳邊風,噁心做作又如何,重點是這麼老了還能老夫老妻,就算老夫整個上半場都睡著鼾聲如雷也選擇了陪伴。也許他們終究困居於此人世,卻是好事啊。

鋪土異常好看,突然找回自己似的,這是屬於我的風景。從來不是驚天動地響徹雲霄的異端,而是日復一日枯燥的勞作。流浪者之歌裡鋪稻穗我也看的很入迷,重複的做某些無聊的事,莫名的令我著迷。當然想到名字裡有兩棵樹的賈科長,最近廁所裡放了他的書,室友草也順便收看了,躍躍欲試,於是我把他的 DVD 貢獻到客廳,草不負所望的看,當然是節奏緩慢的平凡人物平凡風景,三峽民工敲打著房子、擠在船艙裡吃麵,那種勞工黝黑的身體、重複的動作,慢慢的走鏡頭也慢慢的等他慢慢的走出畫外,我竟一點也不無聊。嘿,你得記住要強悍,悍衛屬於你的風景。

徐同學說的極好,從頭到尾的頭皮發麻,我是坐如針氈,身體前傾只搆著一點點椅子,椅背整個是虛設的看完這支舞,就是很直接的東西。我感覺咖啡館還有蠻多 cinematic moments,當舞者們對望、凝視、肢體的姿勢與位置,很直接的感情都銘刻在那些姿態上,簡直就是上好的劇照,劇情片可能要費好大一番敘事功夫才能達到的感情,它凝結在瞬間就做到了。可這片春天的土壤不一樣,就是肉體橫陳的直接,群舞中也很個人。我感覺 Pina 應該跟舞者做了很多溝通與開通,很多肢體的躍動情感的表達,完全是他們自己的經歷。然後我終於明白那個無法言喻的喜歡是什麼了,是在半拍處身體先做的一個前置動作,會看到力量由何而來,去向何處,就是 charming。

Tribal 群舞很震撼,男女身體的顯著差異也令人心中一緊,驀地裡那群男子就擠到舞台前方,後方女子猶自跳躍,好緊張的威脅感。But the tigers come at night, with their voices soft as thunder.  As they tear your hopes apart, as they turn your dreams to shame.  喔喔喔好歌啊好歌。最後那女子獨舞,我知道她不會 go down without a fight,但目睹這掙扎,怎能不坐立難安。再一次,我好喜歡她手部的動作,手腕僵直如同芭蕾的 en pointe,手軸像是膝蓋,配上手臂的滑動就像芭蕾腿般的動作,有一種 fierce 的力度,好硬好直接好有力。

音樂太屌了,極品中的極品。



兩棵樹的賈科長說了:

「在一種生活中全然不知自由的失去可謂不智,知道自由的失去而不挽留可謂無勇。這個世界的人智慧應該不缺,少的是勇敢。因為是否能夠選擇一種生活,事關自由;是否能背叛一種生活,事關自由。是否能夠開始,事關自由;是否能夠結束,事關自由。自由要我們下定決心,不患得患失,不怕疼痛。」

 「那時,不遠處的北航大排檔正是黃金時代。入夜時分,三教九流蜂湧而至。煙燻火燎中有孜然的香味,就著紅燜羊肉可以看見械鬥。那邊新疆大叔用維漢雙語招徠四川小姐,一低頭身邊這桌大學生不知為什麼已經哭成一團。這裡混亂、迷茫但充滿生機,對我的口味。」

「我還是習慣下午在黃亭子見人... 酒喝不多話可不少... 猛然想起不知誰的一句詩:有酒方能意識流,大塊文章樂未休。於是又多了一些心理活動。在推杯換盞時心裡猛地一沉,知道正事未辦,於是悲從心起。話突然少了,趴在桌上看燭光跳動,耳邊喧鬧逐漸抽象,有『海上花』的意境。於是想起年華老去,自己也過上了混日子的生活。感覺生命輕浮肉身沈重。像一個老男人般突然古怪地離席,於回家的黑暗中恍惚看到童年往事。知道自己有些醉意,便對司機師傅說:有酒方能意識流。師傅見多了,不會有回應,知道天亮後此人便又會醒:向人陪笑,與人握手,全然不知自己曾如此侷促,醜態百出。」

「現在再去黃亭子,酒吧已經拆了,變成了土堆。這是一個比喻,一切皆可化塵而去。於是不得不抓緊電影,不為不朽,只為此中可以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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