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04

Feeling Spoiled 奢靡的實踐

駱以軍這老小子說,以前年輕時,他總是容易被 Party 上光彩奪目的古怪傢伙給吸引,但近年來,他的目光總是留意著那些訥訥寡言的平凡角色,更想知道他們不起眼的人生真相。這老小子又說,極喜歡傾聽他人之身世,無論古怪突梯的,或貌似平常的,都有一種神祕的魅力。

我,逐漸體會這種 Feu。

近年來,也發現自己,雖免不了留意那些特別突出的耀眼人們,但眼光卻老是徘徊在老實拘謹的人身上,總有那是一本更深厚的書的感覺。

聽了 Yu 的身世了。從她獨自一人,養著條老狗,住在三房兩廳的25坪老房子開始;從她擁有年紀大到不成比例的雙親開始;從她父親一早就住進老人院開始。她擁有的,是一個與現實密切相關、與生活奮戰的艱苦人生。她仍然有著一對圓潤且清澈的眼睛,但臉上,是抹不去、超乎她年紀的倦意。

童年時代,在父母無止盡的爭吵渡過,隱約意識到,自己未曾擁有一個所謂的一般家庭,老是羨慕同學家人同桌吃飯的溫馨。自己第一次吃到媽媽煮的菜,居然是在媽媽私自為她決定的相親活動中,特意做作的宴席。從高中時代,生活就在無止盡的工作、學校中渡過,因為極為誇張少的睡眠時間,一個月內三度騎車在市民大道上睡著而出車禍。不長進的哥哥一句「妳是溫室裡的花朵」,讓她決心不拿家裡的錢,自行賺取學費及生活費。現在,居然在幫負債150萬的哥哥還卡債。與父、母、哥哥從未真正熟捻親密過,一上大學便自行搬回那三房兩廳的25坪大的老家,收留哥哥欲棄養的狗兒,一人一狗相依為命起來。大學讀了2個禮拜,出了前述那3次車禍,馬上下定決心,休學先賺錢再說,這一工作就持續了兩年,才勉強有點餘裕,重回校園完成學業。

我鹵莽的問她:「這樣完全自己決定、自己負責的人生,會不會有時讓妳感到驕傲?」
她嘆了一口氣,回答:「年輕時會,但現在就覺得,讀書的時候就該讀書,欠債讀都好,不要這樣半工半讀,兩邊都沒有享受到純粹的生活。」

我又問:「妳已如此堅強,難道還有什麼承受不了的事呢?」
她幽幽講起她的不孝,如何避免回到父母家,如何捱過避免不了的過年時光,如何內心做痛處理家人間永恆的爭吵以及經濟問題,她說:「我就跟我媽說,妳要打就打啊,反正痛一下就過了,我也不會聽妳的。」這時,她眼眶裡,似乎泛著閃光。我看不真切,不確定那是倒影,還是淚光。

我試圖安慰她,跟她說,骨肉之間是這樣的,妳想想骨肉是多麼鮮血淋離的意象啊。他人對我們的嫌惡,我們可輕易把挫折感轉成對外發射的憤怒,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唯獨面對家人,那傷害招招見骨,即使轉成怒氣,都還是痛啊。

一頓飯未完,她的手機響起,催促她回去工作。我與她道別後,不想回家,晃到熟悉的大學校園旁的咖啡店,想安安靜靜找本書來看。我舒適的入座,安逸的挑了本書,點了慣常的飲料,聽著店裡一如往常合乎我口味的音樂,點燃我慣抽的香煙,突然之間,我感覺,像是被寵壞了的小孩。

環目四周,盡是如我一般,被寵壞的文藝青年,有的三五成群啜著啤酒、咖啡,燃起一根一根的洋煙、捲煙;有的對著筆記本、文青書籍,陷入自我的世界;有的逗貓玩、有的對著電視揮舞著 Wii 遙控器。一個打工的店員送水給我,我抬頭,與他眼神相接。那是一對如此清亮、聰明的雙眸,一瞬間我了解他也是母校的學生來此打工,擁有對知識、文藝、音樂透徹的了解力,是與我同等級、同一掛的,被寵壞的孩子。

被寵壞的孩子啊,天生聰明了些,有餘裕了些,能沈入自己美好而單純的小世界些,能無視現實沒有壓力放縱作文青些,無怪乎,朱天文把寫作稱為「奢靡的實踐」。因為,無論演多少內心戲、掙扎於多少欲求與能力間永恆的質疑,都是承蒙恩寵,心靈得以超脫現實,奢靡的人生啊。

Yu 那台摔過無數次的 50cc 老摩托車,至今仍未退役,油表指針壞了,她往往騎到一半沒油了,拎著寶特瓶步行到加油站。電瓶壞掉,連大燈跟方向燈都不能打。機車行老闆跟她說,這車輪胎都磨平了,煞車也壞了,太太危險,請她更換輪胎,一個國產胎 650 元。她連忙搖手:「不用了不用了,這車我也不騎遠,雨天也不騎它。騎乘時我都騎很慢,煞車就用腳觸地煞住。」車行老闆不可置信,她心裡卻迴盪著,「1300 元實在太貴了啊...」

I am feeling so spoiled of myself.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