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8

天陰

一直等不到洗衣服的天氣,遑論晒棉被的天氣,陰慘慘的台北,四季中最讓人憎惡的季節。

沒有什麼比接到急診室來的電話更陰的,跳上計程車,強自鎮定的說出:「台大醫院急診室」,我已經哭了。預知也預支了眼淚,腦子不受控制的亂想一切最壞的結果,彷彿之前在拍一場醫院李阿公過世的戲時,我想成是媽媽躺在那邊,竟啼哭了整整一日。

急診重症病房永遠不是個好地方,身為台北人,基本上每一次的養生送死都在那兒發生。2個月前外婆才送進去,現在換成媽媽躺在那邊,護士急著拿那些同意書、斷層掃描單、自費同意單給我簽,聯絡不上爸爸,弟弟從桃園趕來,我得簽。明白那些法務的考量,但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嚇人,大概是不行吧。

兩天了,日夜進出那棟建築,以前中和線還不轉彎時,每次經過台大醫院站,看著下車的老人,我總想,唉,老病是苦,最信任的還是台大。現在每次等著紅綠燈,遙望對街那褐色巨塔,其實好多人進、好多人出。依時段我可以推測,喔這些人跟我一樣是去加護病房的,果然大家的路徑都差不多,腦神經外科加護病房,同樣的電梯,同樣的休息區,同樣的帶上口罩隔離衣,同樣的用酒精淨手,門一開,各自鑽向不同的床位。

24小時的高危險期過了,今天轉到普通病房,開始3天的觀察期。沒有加護,就得自護。命運的變化真是離奇,一年前,爸媽爆發劇烈爭吵,爸爸把媽媽的右前臂骨頭打斷,還把打著石膏的媽媽趕出家門,媽媽也去報案家暴,無論如何協調都無用。媽媽那時最常抱著打石膏的右臂,坐在大安森林公園裡,看著華燈初上,家家戶戶的燈都亮起,想著,為什麼只有她有家歸不得。那時,我以為我嚐盡了成為中年人必須處理家務責任的滋味了。

終於找到爸爸,他趕到醫院,竟是出奇的溫柔體貼,彷彿一切的齟齬怨恨不曾存在過。腦傷病患需要家屬密切的觀察,嘔吐是必然的,昏眩彷彿永恆。再難過再不想吃東西,都要逼迫進食,吐了都要吃,今日目標是要能讓媽媽的上身仰起60度,我像個鐵血教官,強迫餵食,強迫升高角度,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小學四下,我被躲避球砸到頭,力量之大讓我的後腦狠狠的撞向牆壁,當然腦震盪,媽媽那時氣的要提告那個小男生,我還覺得她小題大做。原來真的是會很氣、很怒、因為無能為力而生氣。

週末將決定是開刀還是返家,由加護到普病,事實上家屬的照顧責任愈重。再到返家,那些投藥、儀器觀測、狀態觀測就是全天候的戒護,畢竟顱內出血又有骨折。走在那條捷運站與醫院的路上,兩旁都是外籍看護工仲介,護士今日也提醒申請重大傷患證明的要點,可抵免醫療費用。突然健保變成個好人,只是我好討厭重大傷患這個名詞。

天依舊陰,雨不停,下午我得離開時,媽媽問,這麼晚了妳還要去勘景?我說,現在2點而已,只是因為下雨,天陰的厲害。那不是勘景的好天氣,也不是洗衣服的時候,傍晚趕回,站在同樣的紅綠燈前,那建築是黑色的,陰慘慘好重好重。

這就是人生啊,妳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講起口交,什麼時候天陰雨不停。無論如何,明天總要洗衣服了,半濕不乾寒透心,也得穿上,慢慢就會習慣,習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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